淩晨三點的排練室,咖啡渣在杯底結成黑色的島嶼。
張程晰揉着酸痛的脖頸,吉他橫放在膝頭。紙上塗改的歌詞已經看不出原貌,《鏽弦》這個标題被反複劃掉又重寫。窗外的雨停了,但空氣中依然彌漫着潮濕的氣息,像某種無法言說的憂郁。
他撥動琴弦,E和弦在寂靜中震顫。這段旋律在他腦中盤旋了一周——自從那場贊助商宴會後,自從他親眼目睹林嘉南被扇耳光後。但歌詞總是差那麼一點,無法觸及心底最想表達的東西。
"升半調會更好。"
張程晰差點摔了吉他。林嘉南不知何時站在門口,黑色衛衣的帽子罩在頭上,像個深夜遊蕩的幽靈。他赤着腳,右手拎着鼓槌,左手拿着...是熱可可?
"你怎麼..."張程晰的聲音啞得不像話。
林嘉南把馬克杯放在他面前,熱氣在冷空氣中形成小小的漩渦:"蘇雯說你沒回宿舍。"他指了指耳朵,"聽見你在彈同一段旋律...十七遍。"
張程晰捧起熱可可,甜香瞬間充滿鼻腔。他注意到林嘉南左臉的淤青已經褪成黃色,但嘴角的結痂還在。那天之後,他們誰都沒再提林董事長的事,仿佛那個雨夜隻是一場集體幻覺。
"新歌?"林嘉南指向淩亂的樂譜。
"嗯。《鏽弦》。"張程晰抿了一口熱可可,溫度剛好,"寫不下去了。"
林嘉南拿起另一把吉他——那是張程晰的備用琴,琴頸上貼滿了卡通貼紙。他随意撥弄幾下,然後彈出一段變奏。正是張程晰卡住的部分,但升高了半調,節奏也微妙地改變了。
"這樣。"林嘉南說,眼睛盯着琴弦,"像鏽迹剝落的聲音。"
張程晰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就是這個——那種痛苦中迸發的美麗,傷痕裡開出的花。他抓起筆在紙上狂寫,歌詞突然如泉湧:
"鏽蝕的弦割破黎明/我們的傷在光下結晶/不再問為什麼疼痛/隻問你還敢不敢夢..."
林嘉南安靜地聽着,鼓槌在指間轉動。當張程晰唱到副歌時,他突然起身走向鼓架,動作輕得像隻黑貓。
"再來一次。"他說,"慢一點。"
張程晰重新開始。這次,林嘉南的鼓點悄然加入。不是常規的伴奏,而是一種對話——每個鼓點都落在歌詞的呼吸間隙,像在回應,又像在提問。最驚人的是,他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節奏型:右手是精準的八分音符,機械而冰冷;左手卻是自由的即興發揮,幾乎帶着爵士的慵懶。
"這..."張程晰停下演奏,"太完美了。怎麼想到的?"
林嘉南的鼓槌懸在半空:"我父親...鎖我在地下室時。"他的聲音很輕,"要求我每分鐘擊打240次,誤差不超過正負2。"右手的鼓槌突然加速,精準得令人毛骨悚然,"但我會偷偷...這樣。"左手的鼓槌畫出一個華麗的弧線,落在镲片上,濺起一片星光般的顫音。
張程晰的心跳加速。這是林嘉南第一次主動分享那段黑暗記憶,不是作為創傷,而是作為藝術。他小心地放下吉他,走到鼓架旁坐下,近到能聞到林嘉南身上松木與銅鏽混合的氣息。
"能教我嗎?"他輕聲問。
林嘉南的睫毛顫了顫,然後遞給他一根鼓槌:"右手先來。像心跳...勻速。"
張程晰試着模仿,但節奏很快亂了。林嘉南不自覺地伸手調整他的手腕角度,黑色手套觸碰到皮膚的瞬間,兩人都頓了一下。自從贊助商事件後,林嘉南又戴回了手套,即使在最熱的排練日也不摘下。
"放松。"林嘉南的聲音近在耳畔,"你不是在挨打...是在呼吸。"
張程晰突然明白了左右手節奏差異的含義——一邊是父親強加的機械精準,一邊是林嘉南偷偷保留的自由靈魂。這個發現讓他喉嚨發緊。
"繼續。"他啞聲說,"我想學會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