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她才回過神來,察覺到身軀上的不适似乎都漸漸消失了。
她終于有力氣坐了起來。
看了一眼在地上仍舊爬不起來的雲楚英,仿佛長久以來的夢魇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打破了。
寒天如夢初醒般喘了幾口氣,一把抓住了況秋霄的手臂,想起來要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訴對方:“師兄,她就是雲楚英,她為求長生,用邪術殺了雲小莺取而代之。這已經是她、是她十年後的樣子……不對,我們現在就在十年後,是不是?”
一邊說,眼淚源源不斷地從她臉上滑落下來。
但是她的聲音沒有任何異樣,仿佛連她自己都對此無知無覺。
況秋霄點了點頭,他循着翠衫少女離開後,沒多久就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身處雲楚英“故去”的十年後,而府中雖然同樣白幡高挂、哭靈聲聲,但喪事的主角卻換成了雲鲲、雲鵬兩兄弟。
“關于時間一事我大概猜到,所以……”話說到一半,一滴水珠砸到了他随手橫放的斂明劍上。
那是非常輕微的水滴碎裂聲響。
寒天見況秋霄突然又陷入了一片沉默,眼淚漸漸停歇了,有些不安的目光來回在他和雲楚英身上飄轉,輕聲問:“所以……現在怎麼辦?”
況秋霄伸手撫在了劍身上,似乎輕輕摩挲了下,片晌後開口:“是我食言了。”
“什麼?”寒天沒有反應過來。
況秋霄提着劍站了起來,隔斷了寒天能夠看到雲楚英的視線。
“長生不死。”他對着雲楚英漠然道,“不過是癡心妄想。”
雲楚英目眦欲裂地瞪着他,身子剛要撐起來一點,在他劍意威壓之下又跌了回去。
“癡心妄想?”雲楚英笑了起來,嗓音嘶啞,“你說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修道之人,皆是癡心妄想麼?”
況秋霄道:“我說的,是你。”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斂明劍出鞘,銀白色劍芒穿透雲楚英眉心,一切都隻在電光火石之間。
“師兄?!”寒天甚至比雲楚英本人更快反應過來,驚道,“你——”
雲楚英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眼中帶着一絲茫然,頹然倒了下去。
況秋霄向雲楚英走去,“既死了,何談長生。”
濃重的霧氣突然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正如二人初至井中的那一夜一樣。
況秋霄緩緩擡起手,竟摘下了蒙在眼上的黑帶。
他背對着寒天,微微側了側頭,似乎看向了某個方位。
斂明劍蕩開霜色劍氣,如一彎新月割開夜幕,朝着他雙目所視之位橫掃而去,所過之處濃霧便似布帛般輕易撕裂開來。
寒天仿佛聽到了不屬于這個空間的,層層疊疊、同時響起的一聲沉悶而痛苦的喊叫。
霧氣退去。
“你所掌控的,亦非真正的時間。”
況秋霄淡然說完了第二句話,持劍在雲楚英頸側輕輕一挑,一枚閃着暗淡幽光的綠色碎片飛了出來,落入他掌中。
“這是……”寒天忍不住出聲。
況秋霄回過頭來,雙眼輕阖着,似乎從未睜開過的樣子。
這便是整個井散去前,她眼中最後留下的景象。
***
二人推開大門從雲宅中走出來的時候,正是日照當空。
寒天依然有些魂不守舍,似乎還沒有從這個井如此輕易就結束了這件事中回過神來。
幽魂版寒天飄在自己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況秋霄的眼睛。
他的雙目已經重新被黑布蒙上。
上一世的她自然無從知曉,但是現在的她卻在方才看得一清二楚,況秋霄在濃霧中睜開眼時,眼眶中似乎什麼都沒有,而隻是泛着深銀灰色的光。
以她如今的形态,在看向那雙眼睛時,居然像被一把錐子在要害處紮了一下,産生了真切的疼痛。
況秋霄也曾告訴過她,他這雙眼,天生可視不能視之物,然而不到萬不得已,不得輕易睜眼,似乎此舉于他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而在這個對況秋霄而言其實并不兇險的井中,他卻睜眼了兩次——這也是寒天事後才漸漸想明白的。
第一次自然是為了找到于時間錯亂中走失的她,不至于令她真的要等上十年才能重新遇到去往了十年後的況秋霄。
隻是此刻,她還全然沉浸在自己熬過的漫長的痛苦與短暫的破局帶來的沖擊中,更因為見識到了況秋霄幹脆利落終結了一切的兩劍,而愈發感受到了弱者和強者在這個世界中的鴻溝。
因此,當況秋霄少有地率先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問起她此前經曆了什麼時,她不由自主地說:“沒什麼,就是惹惱了她,受了點傷,還好……你很快就來了。”
兩人經曆的時間流速并不相同這件事,恐怕也沒有什麼意義讓他知曉。
況秋霄眉頭微動,正要說話,卻突然神情一變,斂明劍驟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