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豁然敞開,威風凜凜的禦林軍肅立兩側,彩綢蜿蜒流動,迎風招展,赤色的宮燈點點,宮外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和硝煙味隐隐約約傳進宮中。
也有可能隻是陳喬的臆想。
除夕夜踏着喧鬧的鞭炮聲隆隆悄然降臨,這是陳喬在宮中度過的第十一個年頭。
墨畫笑着為她端上一碟熱騰騰的嬌耳:“陛下先墊墊肚子,等會宮宴上菜都是冷的,吃了對脾胃不好。”
她想了想,又面帶羞澀地補充:“奴婢老家那邊說,吃了嬌耳,耳朵不會被凍了。”
陳喬挑着吃了幾個——嬌耳包成彎彎的新月形,邊緣捏成頗為讨喜的麻花邊,是鮮美的羊肉餡,一口咬下去,在嘴中噴出馥郁的汁水,她細細咀嚼,卻全無食欲。
墨畫早就躬身退下去了,她如今也算是養心殿中頭一份體面的大宮女,還有很多雞零狗碎的事情等着她定奪。
隻餘陳喬一人赤腳站在空蕩蕩的養心殿中,外頭依稀能聽見小太監們相互調侃拜年的聲音。
蠟燭偶爾爆起一個燈花,襯得殿中更加冷清而沉默。
往常守歲,陳喬都是和綠蓮,墨畫,瞎眼婆婆一起過的,如今如浮萍般四散離别,故人不再。
就連赫連翊也不見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她緩緩地跪坐下去,對着窗外震天的鞭炮聲,把已經冷掉的嬌耳一個個吃了。
*
到了戌時,天色已經暗了。
太和殿中千百支燭火搖曳,如同白晝,映着雲母屏風瑰麗奇姿,美輪美奂不似在人間。
熱浪裹挾着椒香襲來,陳喬穿着隆重的禮服一步步踏上最高之位,冠冕之下的十二垂旒搖擺晃蕩,遮住了她絕大部分視線。
但她還是一眼看見了赫連翊,他在一片山呼海嘯的萬歲中自顧自斟酒。
寂然而寥落。
身旁的同僚俯下身去,急急地扯住他的袍子悄聲警告:“你幹什麼,不要命了?”
赫連翊冷淡地嗤笑一聲:“她要了我的命倒是好了。”
他聲音不高不低,頓時引來各式各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赫連翊心中有氣,懶得理會。
他隻是正四品宮正,按理來說甚至坐不進殿内,隻能在廣場上瞻仰聖容,但陳喬剛開始着手安排宮宴時就定下了他的位置。
天子右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盡管遠不合禮數,但無一人敢提。
陳喬明黃色的衣角掠過他面前,赫連翊甚至沒有擡頭,隻是摩挲着水晶盞的手指停了一瞬間。
剛剛烹熟的豕肉和鹿胎層層疊疊在玉馔中,蒸騰出迷人的香味。甜膩而濃烈的酒氣在空中與香味融合,飄飄蕩蕩升騰到空中,糜爛又香甜。
舞女踏着輕靈的鼓樂在殿中起舞,寬袍大袖翻轉如浪花,為首的舞女舞姿嬌媚妖娆,足踝處金鈴驟響,唯有她一人帶着面紗,隻露出一雙含情目,眼尾上挑,端的是絕代風華。
鼓點愈急,舞步愈快。如傾盆大雨淋漓下,霎時間淹沒了整座宮殿。空氣中彌漫起不知名的甜香,赫連翊看了一圈,衆人幾乎都陶醉在瑰麗的舞姿中,陳喬也不例外。
他垂首喝了口酒,索然無味。低下眼簾,遮掩住眼中的情緒。
位于焦點的舞女雙足踏着鼓點如疾風驟雨,又如懸挂着的利刃。旋轉,旋轉,裙擺如盛開的花,滿殿佳肴鮮花,錦繡绮羅不過是她的陪襯,刀鋒向前,向前,毫厘之間,穩穩停在陳喬面前。
赫連翊的手不動聲色地往下,握住了插在腰間的匕首,手臂青筋暴起。文武百官像被這舞蹈扼住了咽喉一樣沉默。
舞女摘掉了面具,露出不施粉黛仍美得驚人的臉,同時她穩穩端着手中之物終于顯現。
那是一杯酒。
赫連翊的手還搭在劍鞘上,他蹙眉望向陳喬。
陳喬卻似乎恍然未覺,隻笑吟道:“賞!”
赫連翊面色尋常,唯有嘴唇緊緊抿着。
陳喬站起身,兩人距離極近,她紅潤的嘴唇幾乎要挨上舞女細膩的臉頰。
那舞女似乎有羞澀之意,輕聲呢喃道:“陛下....”
陳喬不語,隻是偏過頭,在杯子口處輕輕吮一口。
暗紅色的酒液沾上了她的唇珠,在燭火下水亮一片。
“砰—!”赫連翊霍然站起,他面前的小幾被這一下弄得東倒西歪,上好的魚脍和酒液潑灑在織金地毯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隻餘下一片濕印。
他眼中明顯騰起一片怒火,雙手握緊了拳頭,原先的喧鬧聲立刻停了。
不少官員眼中閃出明顯的譏諷,好像在說:看啊這個女官被皇帝寵得無法無天,連自己是什麼貨色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