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火燎趕去别院,崔洝辰想着說沒準還能用個午膳,一路上琢磨着哪怕清粥小菜也是可以将就的。
誰知還沒進門便聞到香濃的肉味,崔洝辰鎖着眉頭推門而入。
“大病未愈,需忌葷腥油膩,誰給你送的?”崔洝辰臉色不太好看。
季陵也不擡頭,專心緻緻的從骨頭上刮着肉,慢慢說:“這是賠罪酒,不吃白不吃,沒叫你那禍精弟弟在旁邊給我布筷捧盞,已經是爺網開一面了。”
崔洝辰一甩頭轉身,忽然又倒過來,兩步上前将季陵手下一堆,叮叮當當的往食盒一倒,拎着提把二話不留就出了去。
季陵手上就隻剩夾着塊肉的筷子,見狀連忙将肉塞進嘴裡,他覺得崔洝辰有時睥性大到跟換了個人似的,他想發火,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去,哪怕想就此掀桌抗議,可這把骨架子估計得身先士卒。
季陵堵得氣郁,又餓着肚皮,悔不得方才挑三揀四,撐着腰又挪回榻上。
沒一會兒功夫,案上重添了新飯菜,一點油花都見不着,他掃了眼興緻缺缺。
比起享用這桌清湯寡水,他甯願忍痛去觀賞下那混球是怎麼哭天喊地,□□的。
折騰了那麼久,季陵就算再不屑都得為湯湯水水折腰,他邊上桌邊幸災樂禍,那混球是前世作了多少孽才能換來今生這麼多頓揍,自個這麼一樂呵就不難提起筷子了。
再次見到崔煜然,那是崔洝辰将他一腳蹬進來的時候。
季陵半截蘿蔔絲還沒來得及吸進去,便瞧着立在跟前如同縮着腦袋地貓頭鷹似的禍精。
他抹了下嘴等着軟話入耳,不想聽到的卻是:“吃就快點兒吃,留着底來告發我,你忒沒勁了!若不是瞧你那瘦身闆經不得造,你當我吃多了撐的幹送飯這檔子事?”
還沒等自個開口接,崔洝辰對着崔煜然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打得崔煜然‘嗷嗷’叫喚。
“送飯菜的時候,還讓人多吃點,再慢點吃,千萬别噎到,”季陵耍起火上澆油來,簡直天賦秉異,他再接再厲說,“蹄髈是某人親自盯着火候,上面試軟硬的窟窿眼都有。那誠心感天動地!我要不吃,某人立馬就要當場揮刀自宮。指揮使說的話沒哄人,還真是一個屁的功夫,就換出戲。我說這位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趕緊速速就死!”
崔煜然漲着臉,萬沒料到季陵是這等人,不可思議說:“不就二十棍子麼?罪賠過了,好聽的也講過了,再不松口算什麼爺們?娘們唧唧......你這樣式的女子,就算給我當媳婦兒,我都不要!”
季陵差點沒噴出來,想拿筷子戳死他!
崔洝辰在他身後森冷的說:“府裡的先生一位不夠用,回頭就讓父親給你再請上兩位,功課多了,自然也就沒心思瞎琢磨。”
讓他念上兩個時辰的書還不如受上十頓的揍,崔煜然這下是踩在點上了,連忙回頭,什麼面子裡子都不要,拉着崔洝辰使盡渾身解數,嗲道:“好四哥……咱是最知冷暖的親兄弟,打在我身疼在你心不是?這筆先記着,往後你指東我絕不往西,大不了來日四嫂入門,我撅腿給人做腳蹬。”
事不關己的季陵,自顧一小團一小團的掰着面馍玩兒,側着頭神情懶散。崔洝辰屈腿最後給了崔煜然一下說:“今日跟着巡防,輪上三回再下差,去。”
怎麼都比舞文弄墨強,崔煜然頂着腰捂着後腦勺搖搖晃晃出門,生怕他四哥臨時變卦,反手把門給關嚴實了。
“這是沒吃上幾口?”崔洝辰從食盒裡拿出副碗筷端坐到季陵對面,邊盛飯邊說,“馬軍司的廚子管大竈,做不出精細的面點,你要吃不慣,下回我帶些來。”
季陵抻着腦袋往食盒裡面瞧,剛沒注意原來是備了兩副碗筷,食盒裡現下是空的。
他悻悻的回過頭睨着崔洝辰,涼飕飕的應說:“我又不是什麼富家公子哥,能挑得出什麼好歹?橫豎給頓飽飯,我便感恩戴德了。”
“莫要貪圖一時口腹之歡 ,”崔洝辰給他挑了筷子蘿蔔絲到碗裡,笑說,“再忍些時日,帶你到長甯街走走。”
聞此言,季陵才難得的舒展點眉頭,将蘿蔔絲一根根送到嘴裡。長甯街熱鬧得很,尤其吃喝的花樣多得去了,他喜歡去那地方。
“今日又不上朝?”得了好聽的,季陵自然也不再揪着那點心思不放,挖了兩勺子粥抿下肚,漫不經心開口說,“喔忘了,你原本就不用上朝。程大人已經登頂内閣,眼下正是要挑個能分庭抗衡的族裔出來,要論資排輩,其實安平王那是頭一個,但你們這一家子......估計夠叫皇上頭疼的。”
樹大招風指的就是現在,永祿帝到如今還沒個子嗣,盡管後宮并不缺人,但始終沒有動靜。而安平王家幾人在朝,文武雙全,怎能叫人不忌憚?皇帝一面要封,盡顯天家容人之量,又要防,就怕功高蓋主,怎能不心累?
“日久見人心,該來的躲不了。”崔洝辰沒吃幾口就撂了筷,對着他說,“要事事畏縮倒真成了有什麼,咱們家堂堂正正,不怕猜忌。不想入仕是我自個的意思,兄弟們有鴻鹄志,定不能礙于身份碌碌一生。明君,自當能分辨黑白。”
“我瞧那位子不過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風水輪流轉,萬一時運不濟......能怪着誰?下了地,見祖宗得有臉不是?像那周文升有臉去見列祖列宗麼?”季陵一碗吃個精光,拭嘴道,“叛君受賄,妻離子散,怕是周家連個牌位都不給供。”
崔洝辰回道:“同榻異夢才叫離,有證可依才言叛。你有生殺權麼?沒有,那就做不了主,你能質疑奎隆手裡的證供麼?也不能,那便翻不了案。周文升拼力代人受過,他若能将這事逆轉過來根本不會在意立不立牌位,比起冷冰冰硬邦邦的木片,活着更要緊,至于日後再立聲與名,他确實不如魏雪瑤有能耐。”
季陵這人嘴損心子軟,按說他這樣沒有爹娘在側教導又沒有正兒八經的先生為他答疑解惑,能不在市井中長歪就已經算是老天眷顧了,卻還能保留悲憫之心隻能說全靠母胎純良。
這話頭實在不宜拿到案面上消食,崔洝辰擡手給他斟了盞茶,軟聲說:“琺弩分量不小,你沒碰過難免會難受些時日,胡太醫随後會拿些外敷的膏藥,你試試。若是療效尚可,那就多備一些,聽聞平常敷一敷也可活絡筋血。”
“嗯,”季陵杏眼側瞥,不知在思讨什麼,半晌才轉回來問說,“昨夜…..”
崔洝辰怔楞的望着他,臨危正坐地寬袍下崩緊了身子像個即将被揭發私密的孩童般,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昨夜……”季陵極其難得的臉泛紅暈,十幾年都不曾有過的羞赧輕問,“你是不是…有…替我……拭身?”
他居然記得這個?崔洝辰在敞袖下的手指默默握緊。
不過須臾他又冷靜過來:“許指揮使來過了?這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舉手之勞,無需要你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