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活絡,淺笑恭身應道:“世子,有禮。”
“我還以為這幾日刮了哪陣邪風歪氣,尋個人還得快馬加鞭,”崔台敬抓起一手瓜子,優哉遊哉的磕起來,“原來是我兒子不得空。”
“父親說笑,”崔洝辰拉過季陵坐到崔展青右手邊,疾思道,“要講不得空,那倒也沒錯,五弟的簍子還得有人補。”
“許謬那的簍子近來怕是補不完,”劉敬台意味深長的瞥了眼季陵,說,“自家主君忙得腳不着地,佟盛也沒露幾面,幹脆讓他卸了職,回家讨新婦去。”
“自個主君終身大事都沒着落,佟侍衛想是也沒那心思去尋罷?”崔展青也别有深意的側首,笑看崔洝辰說,“要不四弟抓抓緊,讓父親嘗嘗這兒媳茶?”
王敏低頭‘呵呵’笑出來,指着崔展青說:“平日見你淡雅溫吞的性子,招惹起弟弟們來一點也不手軟,不過,這事你損不着崔洝辰,第一杯兒媳茶你是躲不掉的。”
崔展青被侃紅了臉,應不上來,便緩緩伸手去撈茶。
崔台敬心知幾個兒子除了沒心沒肺的崔煜然外,對男婚女嫁這事都抹不開臉皮,這上面一點都不似自個,他揮揮手替崔展青擋說:“老替别人急,你不也一把年紀……”
“唉,王爺,”王敏趕緊打斷,“吃瓜子,今日瓜子格外好吃,這集市的味道就是與宮裡的不一樣。”
“要日日都能這般安穩清閑,磕哪的瓜子不都是好滋味,”崔台敬将瓜子殼丢到一旁空碟裡,眯眼說,“大濟要朝敬,戍邊又起了燥動,這惬意屬實難得。”
季陵怔楞一下,沒顧上禮儀尊卑,忽然側頭低聲問:“戍邊?是陸大人去的戍邊麼?”
崔台敬擡眼,‘嗯’了一聲。
“戍邊荒苦,向來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什麼人動了這個心思?”崔洝辰斜視了瞬季陵,又側首向崔台敬問,“可有陸大人的消息?”
“尚可,”崔台敬抖了抖袍子上的瓜子渣,撐肘說,“大濟一直犬伏一隅,往來邦交皆由使節本分行事,此次前報折,朝獻減半不提,還帶了皇族親眷入京,你可知為何?”
崔洝辰蹙眉垂眸不語。
季陵起身作揖說:“王爺有要事商讨,卑職不便在此,告辭。”
“聽不得,方才就不講這些了,昭離與你形影不離,我們也就沒拿你當外人,坐罷。”王敏在對面壓了壓手掌,又對崔洝辰解釋說,“大濟這些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什麼時候出了個朔風将軍,橫掃四方,将戰火一把燒到了戍邊,一時風頭無兩,也自以為攢足了交涉的本錢。”
季陵默默坐了回去,不解問:“為何不剿?”
“沒錢。”崔洝辰輕輕吐了兩字。
戍邊不似其他的關隘,能背靠着就地取材自給自足的群山沃土,那裡氣候惡劣,寸草難生,資源匮乏,是正經八百的蠻荒之地。
遷軍不是難事,大南俞有能武将不勝枚舉,自然退敵也大有勝算,可大軍養在那麼個地方,來回配備辎重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還得要瀑布般的拿出去。
自松甯之戰後,百姓休養生息恢複耕産耗時耗銀不少,為了充盈國庫讓礦、絲帛、茶鹽等頻繁入市,日頭是越見越紅火,可這其中基本都要倚靠壯勞力,此時再戰除了沒有那麼多現銀外,還得将滾動的國力停滞下來,局面難以預估。
如今提到這個,那虛無缥缈的兩千萬兩更像一塊懸在梁上的肥肉,不用傷筋動骨就能解掉燃眉之急。
平民眼裡财高八鬥,祿滿五車的幾個人,現下更像是家裡揭不開鍋,窮到燒心撓肺的樣子。
油鹽不進的周夫人隻給了崔洝辰兩條路,要麼拿兒子換,要麼大家共沉淪,她對情深刻骨的夫君都能置之不理,她還會對别人手下留情麼?
崔洝辰無奈的緩緩歎了一口氣。
季陵心知肚明,又尋不着速成之法,于是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還有老謀深算的陳振德在那頂着,待杜簡這事定了再做打算,兩千萬兩,咱們勢在必得。”
崔洝辰噙笑望着他,輕輕點了點頭。
莫名感受到突然而至的詭異氣氛,另外三人又将視線匆匆移了過來,這氣氛須臾便散。
講到朝敬,崔台敬清了清嗓又側過頭問崔展青:“禮部與太常寺都備妥了?眼前還不能逞強鬥狠,大濟是不是别有用心沒個準,節骨眼上,須謹慎處之。”
“初議章程近日可交與中書令過目,”崔展青對視說,“隻是,有關和親一項還待商榷,這筆銀子也不好先找戶部準備。”
以之前納妃封嫔的慣例,這筆開銷也不能小觑,到底要不要提前算進賬本裡,占用庫銀,這個崔展青還拿不定主意。
“這得先探探皇上的意思才行,”劉敬台思讨說,“留不留人關于有無可能交戰,等來使講明再作定奪,在此之前也需先備着,不能讓人在禮面兒上挑刺。”
崔展青回道:“本想今日奏請皇上明示,奈何龍體欠安,便壓了下來。”
“嗯?”崔台敬皺眉問,“太醫瞧過了麼?”
“詹太醫講是暑熱所緻體乏倦怠,歇息休養便好,”崔展青頓了片刻,猶豫道,“我仔細的瞧過龍顔,卻是疲累之相,猜想中書令也有同感,才在面聖之後查閱内侍房的冊子,冊子明顯記載這幾日官家并無召幸任何妃嫔。”
崔洝辰問:“為何不傳胡太醫?”
“告假三日,并未在朝中。”崔展青側首應說。
這麼巧?崔洝辰再問:“核對過胡太醫休沐記檔麼?”
“問過,的确家中有要事告的假。”崔展青回說。
“待胡太醫歸來,再去一回,”崔台敬想了想說,“叮囑一下,不管什麼結論,都要斟酌明白了再講。”
崔展青颔首說:“中書令也有此意。”
此時,丫鬟叩門傳晚膳,門外鬧鬧哄哄的響了起來,一群女眷賞完花都叽叽喳喳的前往廳堂。
季陵沒來由的背脊發涼,崔洝辰也好不到哪兒去,倆人暗暗的面面相觑。
王敏宅子裡老母親早叮囑過,晚膳會備妥,務必歸家,他起身告辭。
崔台敬不留,揮手讓他去了。
飯前,崔洝辰讓人往馬軍司遞信說季陵要留在王府辦事今夜就不回了,甫威不知傳的什麼話叫人拿軟塌熏香候着。
一桌家宴,如同新婦回門酒般的牌面來吃,感謝崔煜然的先生盡職盡責的将鬼見愁留在了閻王殿,才不至于火上澆油。
季陵接過姚玫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姚五娘拍掌喊了聲“好酒量!”
崔洝辰趕緊伸手擋了再續的第五盅,溫和推出說:“他闆子傷還未好全,五娘再等等,改日随意。”
代幽在旁挑了一大筷雲肘連骨帶肉的送到季陵跟前,細細柔柔道:“我瞧你身子太過單薄,還需食補為好。”
崔洝辰就着季陵的口勺直接将那塊肥肉移到自個的碟子裡,偏頭說:“母親,我們在長甯街都吃過了,他吃不下。”
吃過是吃過,但是季陵完全吃得下啊,他側頭瞪着崔洝辰,完全忘了出門前人家說的“酌情,适度,”這一句。
崔洝辰報之溫潤一笑,又沒空繼續理會,時刻警惕還有下一波襲來。
崔台敬暫且抛卻了堂務上的糟心事,見季陵吃酒爽快,端起酒盞跟他隔空對了個,這次崔洝辰沒攔,也不攔不住。
崔展青也融在裡邊笑着細嚼慢咽,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