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爹!爹!爹!您把那玩意兒放下,我立馬、馬上就去......”
待崔洝辰回完信,封了火漆出來交給佟盛已是醜時三刻,再出府顯然不便,想了想隻得沐浴回房就寝。
崔煜然呆的書房還點着亮,時不時響起斷斷續續的哀嚎聲。
王府的浴房有四個廂房大,特地置在西苑後門處,緊挨着一片梅園,前後都是景緻,上回季陵在裡面泡得不樂意出來。
浸在池中的崔洝辰對着中間轉動的活水塔珠出神,水霧缭繞,他用水的時間不足平日的一半,就覺百無聊賴,草草擦身裹衣完事。
代幽從來不讓人碰她兒子的寝具,裡外都是親手操持,全挑舒适精緻的用,力求讓崔洝辰能睡踏實舒坦。
姚玫笑她趕緊收攏新婦頂替這個活計,不然七老八十了沒那個心力,代幽疼惜說更舍不得勞動新婦,能做一時算一時,頂多讓人閑暇繡個香囊挂在帳頭就已是了不得了。
卧房已經熏過香,新更換的幔帳自頂而瀉垂在寬榻旁的地上,侍女依着崔洝辰的慣例,在合上散氣的窗戶後悄聲告退。
輕絲軟枕本該好眠,崔洝辰卻在上面雙眼睜了又閉,閉了又睜,最後伸手扯去了側上方的香囊塞到枕下勉強得以入睡。
季陵素來酒量不錯,加上許指揮使的庫存不多,倆人酒散都還保持着神志尚存。
甫威領着他走個來回,一路順帶着就認在了心上,回到側房季陵就讓身後的甫兄先行歇息,他自個打水洗漱完趁着酒勁倒是睡得十分深沉。
然而崔洝辰睡得并不安穩,早早就起身清洗穿戴,出門時還去案櫃中拿了個窄長木盒和昨日帶回的畫軸。
崔煜然揉着通紅的雙眼,嘟嘴出來時見着兩位兄長已經坐入了暖轎内,為了給他醒神特地給備了馬匹讓他騎乘。
路行至中段,崔煜然再也憋不住滿腹怨憤和委屈又不敢在崔洝辰跟前張嘴,他偏轉馬頭到崔展青轎側,壓低聲音叫了聲:“二哥。”
崔展青沒掀簾,仍是平日裡一貫和煦的問:“怎麼?”
“咱們,”崔煜然思索了下,羞臊全無的說,“咱們兄弟打小就在一張褥子裡睡覺,我幼時尿褲子,都是你夜裡幫我換,如今挨着這般壓榨,二哥怎就不幫着說幾句好話啊?”
崔展青在轎裡笑了,但崔煜然看不見,隻能聽到他二哥嗓音毫無波瀾:“你這個記心用在功課上,闆子定然少挨一半。要說與你更親近,你得找你四哥,我早已出府入了内庭,沒有你們倆相處的時日長久。按理你們一同晨省昏定,并肩進出,你四哥應比我更心疼你才是。”
“才怪!”崔煜然就此偃旗息鼓。
後面的嬌子裡,崔洝辰聽完,挑了下眉,緩緩理着袖口。
崔展青提了一度再說:“要不......”
“啊?”崔煜然感覺補救有戲,趕緊湊近轎窗,問,“有好招是嗎?我的親二哥,救救我,要被弄死了都。”
“要不,我去與你四哥說幾句,讓他救救你。”崔展青掀了簾,對着人,很認真的肯定道,“手足連心,他會體諒的。”
崔煜然一臉灰暗,抱拳說:“我可謝謝您了!免了吧!”
随即自後傳來低沉的‘嗤’聲。
早朝時沒見着奎隆,方知昨日夜間得到了消息說魏瑤雪的行蹤有了眉目,連夜就往赀州趕,程恩兆按原定人手将刑獄之事交給了董襄和陳振德,奎隆走時還留下了個侍郎代為佐理案務。
皇帝的神色依舊恹靡,若是細查又能見到臉上較之前稍稍紅潤一點,程恩兆離得近,頓時放心不少。
衆臣關切完天子,就開始針對朝務各抒己見,整體還算祥和,畢竟各方奏報均是欣欣向榮的态勢。正當喜氣滿堂時,戍邊緊急驿報遞到了皇帝跟前。
“大濟還是動手了,”永祿帝看完驿報由李道林交到程恩兆手上,撐着雙膝看着衆臣說,“原本想着趁來使造訪之際,探探門路,他們竟然這麼急不可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哪位愛卿可為先鋒除去心頭大患?”
程恩兆将驿報拿給左右傳閱,起先還興緻高亢的館職文臣一并鎖起了眉頭,相比之下三司指揮使倒不覺難辦,争相上前領命。
在高低起伏的議論聲中,豐興王崔元站出來說:“臣懇請領兵為皇上分憂解難,率軍迎敵。”
崔洝辰在人群擡眼看了下崔元的後腦勺,心頭一沉。
“行軍打仗不是學堂弄墨,”程恩兆持笏不變,微微側身說,“豐興王久居皇城不曾沾染煙沙且還未有子嗣,倘若以身犯險,怕危及王氏血脈,還望謹慎思酌。”
“先帝創業初始,父親并辔齊驅,功績不計,”崔元不徐不疾抱笏,道,“我雖為困足邺京也并非虛恍度日,文墨武道事事不落人下。以親王為先鋒是南俞慣來戰制,對于軍心齊聚又并非旁人可替,我是崔家人更是南俞臣責無旁貸。在座親王若是能耐者,亦可自薦,國有良将堂有賢臣,是為大幸。”
舉目四望,新晉親王們各自縮緊了腦袋,攥捏着朝笏不支聲。老親王攆着兒子來到龍庭站在穹頂之下想的是以血脈尊榮渡取各自門楣光耀,他們的輝煌已成了昨日黃花,要想趨盛不衰,承爵立功或是曆練熬資曆才能拿到有效話語權。但事實上到了風口浪尖,再尊貴的血液都無法替代真才實幹,站在頂端的必定是最先被吞噬掉的部分。生死面前的斤兩他們掂量得明明白白。
不過狂妄言辭自然會引來眼紅不甘,自己吃不着又不然人上嘴的正在這堂上,此時有人站出來說:“卓誠親王建業期間立下汗馬功勞不假,但他有了家底便揮霍無度,常流連市巷賭坊,險将宅院賠了個空。那時嫡子還養成了個廢物,即便是豐興王你,也是打小交給外家照拂才得以瓦全,時運不錯,一朝上位就待此功了。”
崔元臉色陰沉,冷冷的回敬道:“靠口舌能赢,衛珀親王無人可敵,要不,你行你上?”
“你!”衛珀親王指着他,瞬間熱血上湧調轉又指向崔展青,“按資排輩,人品能耐......”
“按能耐,豐興王也是人尖,”崔洝辰打斷他的話,說,“又不是市井悍婦張嘴還帶翻家譜的,既然都是皇家人,多少得顧及點體面。”
衛珀親王顯然沒料到崔洝辰能站崔元,這是個給安平王府争立門面的好機會,一下子讓他給振懵了。
同樣懵神的還有豐興王,但他很快就承了好意,面色和緩了不少,說:“理郡王謬贊,賢世子.....”
“我平日在鐘樂聲裡呆慣了,現下暫為代理禮部事宜,”崔展青出列執笏拜禮,說,“冊本上面皆不能件件參詳仔細,我原本資質平庸,德才不濟,愧不能為國效犬馬之力,實在汗顔。”
崔台敬教子不做偏才,向來要求文武兼修,才對崔煜然百般嚴苛。崔展青此時斂能,衆人隻覺是謙遜,符合一貫家風。
大家以為程恩兆會為着說上幾句,但中書令卻向皇帝拜禮道:“朝堂皆是忠臣猛将,聽憑皇上調遣。”
“朕心甚慰,”皇帝扶着李道林遞過來的手臂站起來,走到石階的頂格,推開李道林,負手提聲宣,“即封豐興王為鎮遠将軍,點柯安為副将,明日一早點兵授虎符帥印,願愛卿不負衆望,早日凱旋。另,自明日起,崔展青接任禮部尚書一職,望賢世子勤勉待政,有何難處皆可據實直陳無妨。”
崔元、崔展青、步軍司指揮使柯安三人跪地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