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一手拎食盒一手拎盛滿水的木桶先到了側房院子,他将物什放到門口後便伫立在旁候着人。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季陵抱笠盔回來了,他累到連寒暄打趣的興緻都沒有,匆匆抱拳意思了下開了門。
天邊已是夕陽斜照,季陵将房門大敞,朱九放置好物什對季陵說:“主君一會便來,食盒備了倆個人的,營務可先行沐浴,待會我去夥房讓備些茶水。”
季陵給自個捶着肩,擡首應了聲:“哦。”
他起身走到衣櫥取換洗衣裳時,朱九走到他身側說:“還煩營務取下主君的官袍,一會我拿去熏香。”
季陵怔了下,問:“他晚上又宿這兒?”
朱九刻闆的臉抽搐了下,心想:這是什麼鬼問題?随即平靜無波的回道:“不知,我隻依令行事。”
是的,主子怎麼說屬下怎麼做,問也是白問,季陵歎了口氣,自衣櫥裡先取出官服交給他。
崔洝辰到時季陵正冒着熱氣從内房走出來,他看着對面那張白裡透粉的臉覺得奇了,别人在練場上呆三五個時辰都要黑上好幾日,天資得天獨厚如崔煜然也不能幸免,偏偏營務大人是半點都沒變,這得能讓多少女子嫉妒死。
“剛送來不久,應當還是熱的,”季陵放下臨時攏在頭頂的發,拿下巴指了下食盒,又轉頭看着人說:“你這麼杵着,是等我呢?”
崔洝辰脫靴上了案榻開了食盒,待布好飯菜對人說:“為你布膳榮幸之至,請吧。”
季陵眨了眨眼也脫了木屐坐了上去,一陣淺香頓時入了崔洝辰的鼻子,那是新換澡豆的味道,互市裡的新鮮貨王府先用上了。
這個澡豆是專為男子所制,價格不菲供的自然也是高門貴戶,崔洝辰用過一回覺得不錯便從其中挑了幾盒香味各異的替換了内房的皂莢。
清幽不俗,挺适合他。
忙碌一日,季陵肚子真餓了,提起筷子一掃都是自個的心頭好,竟猶豫先從哪兒下手。
崔洝辰挑了塊魚肚放進他碗裡,又撈勺給他盛了湯,說:“過幾日你要去外場,我讓小廚房另做些對胃口又能長肉的送過來.....”
說到這他皺了下眉,有點嫌棄的埋怨了句:“二哥往這頭也送了不少山珍海味,怎就不見長個半分?”
季陵撸起兩邊的袖子露出藕白的手臂,伸手夾了塊炙鵝,咬了口說:“就沒停下來的時候,哪兒去長?你與我同吃同.....閑得逗弟弟玩不也沒長什麼肉麼?”
倆人半斤八兩,口舌圍追堵截半響終于将飯菜下了肚。
趁他們漱口,朱九适時撤走了碗碟食盒,甫威随後端上了茶盞和銅壺。
茶才入兩口,陳振德就頭重腳輕的邁進房門,他先向崔洝辰行禮,退後兩步照舊坐在長案側座。
甫威在一旁給尚書大人奉茶。
季陵抹下了衣袖,轉頭一看樂了:“陳尚書昨夜可是做了賊?這兩大黑眼袋子整得,沒有到手個萬兒八千的多對不住自個。”
“說少了,”陳振德白了他一眼,伸出三根手指頭,“見過這麼多錢沒?拙荊熬到雙目充血連零頭都沒放過,幸好刑部有留檔,對着記薄才将赀州的賬遷出來。”他又對着崔洝辰說,“不過清算時,有些不解,魏明忠身為鹽官卻非常清水,于相傳為人脾性大相徑庭,下撥官鹽從他手上過竟未漏減絲毫。”
密報的詳情崔洝辰早就察閱過,先前他也困惑,直到奎隆冒出來後,便了然了幾分。
“那是因為官鹽還未入倉已經有太多人抵制不住巨誘下了手,鹽課司交付的粗鹽砂鹽可以撈得油水比起簽發計量的精鹽多了豈止數倍,”崔洝辰自王府出來前已經快速沐浴更衣,此刻一身鴉青斜襟常服端得雅正,“粥就這麼多,後面的人再下手除了吃殘羹剩飯還得冒大風險,于是就有了不走明路的私鹽。他人想不到麼?絕無可能,隻要坐鎮主位壓得住諸如提舉長平使正八品的官員,甚至連正四品的三州轉運使都奈何不了的人就可以,做到這個份兒上加之脈絡通達的高官寥寥無幾。”
陳振德已經品出了意思,但他任職吏部且久居邺京對底下鹽道知之不詳,隻能出一事畢一事。
倒是長于市井的季陵可以對此做個簡解:“鐵打的鹽運,流水的鹽官兒。四郎君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什麼價,尚書大人定然聽過陳大娘子的念叨。邺京如今的鹽價已經到了四十四文一斤,相當于尋常百姓三日的收成,窮一點的勒緊褲腰帶都買不起。開國至今鹽稅不曾漲過,鹽價卻隻漲不跌,盤剝到這個地步,往後怕是要望鹽興歎。再說鹽漲了,旁的必定齊漲,生活多艱難啊,實在不行,到時我就待在安平王府蹭吃蹭喝得了。”
甫威默不作聲的擡頭望了崔洝辰一眼,又速速低了下去。
萬事先糾其源,朝廷讓鹽課司坐鎮鹽場督收,煎鹽官起初奏報過就地無從揀鹽,因此發出的鹽混有沙石和木屑之類雜質,經由水陸兩道過府衙及漕司運抵各倉由提舉監管和精揀,再次核重後上報度支。
戶部依據度支報薄印制鹽引,漕司主持販引,鹽商到了這拿走的就是精鹽,朝廷曆來是有接受其中的量差,而這些也造就了可以擠壓的水份。
先帝弘淵十八年官鹽貪腐大案讓整個鹽道官員換掉了三分之二,的确肅清了一段時間的風氣,台面上看着倒是挺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