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他們根本看不上,就算強行擄走,十個裡恐怕得有九個會死在路上的颠簸中。
“這日子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想到一路奔馳至此,背囊卻還是空空如也……身側倒是懸挂了顆剛割下來的血淋淋的頭顱,還是個屬于枯瘦老漢的。
其他匈奴人都看不上這毫無價值的獵物,他本也懶得殺,對方卻似找死般剛巧擋着他前進的馬蹄,害他未能追上一抱着孩子逃竄的年輕婦人。
等馬蹄将那哀聲求饒的老漢踐踏到地上時,那婦人已混入騷動的人群,在胡亂的哭喊聲中不知跑哪去了。
他不禁大怒,當場一箭射死這礙事的老翁。
部族中素來重勇輕老,他作為青壯殺死老漢,雖無需羞恥,但也沒什麼可引以為傲的。
抱着聊勝于無的念頭,他将那老叟皺巴巴的腦袋割了下來,暫時充作戰利品,挂到了馬側。
反正這混了沙土的亂發裹着的頭顱血肉模糊,足夠難以分辨。隻要同伴不揭穿他,便也看不出來年齡。
在族人眼裡,漢人除了那少數美人外,其實都長得大差不差。
他兄長被他催得急了,不禁罵了他幾聲,到底寵愛這個弟弟:“急什麼?真遇到好的,有你阿兄在,怎麼可能會缺了你的?”
“嘁。”
他并未被安撫到。
像是頭稚嫩但殘忍的鬣狗崽子,為飽飲鮮血而貪婪地遊蕩于荒野,久久不見心儀獵物的他愈發不滿,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
虧他來前這麼期待!
他可聽那些有幸在五年前追随右賢王去卑的族人說了,當時那漢人那窩囊廢小皇帝由長安返回洛陽,途中饑寒交迫,追随皇帝的軍隊又自身混戰連連。
皇帝自身都難保,更不可能顧得上随行百姓了——越是混戰,就越是方便假意幫忙護送皇帝的胡騎四處擄人。
也就在那時候,還能擄到些好貨:再落魄的皇帝也還是皇帝,糧的确是沒糧了,公卿都得丢臉地出去挖野菜吃,可他們逃亡時從指縫裡漏出的那點錦衣金器,也根本不是連骨頭縫裡都已經被刮幹淨的普通百姓能比的。
尤其是在不得不落崖入水的那天,能随皇帝登上船的寥寥無幾,餘下的要麼在水裡淹死、白白浪費掉,要麼就是留在岸上要跳不敢跳,正好叫他們悠閑挑選。
其中就有好些年輕美貌的婦人被抛下,絕望地哭哭啼啼,毫無反抗能力,着實叫他們滿載而歸。
想到這裡,匈奴青年不禁舔了舔幹燥的下唇,心裡羨慕不已。
可惜那坐擁冀州的袁紹有眼無珠,竟瞧不上他們匈奴鐵騎,反倒更青睐那些粗莽的烏桓人,既斥重金招精騎、又許了貴女和親……
同行的有過空手而歸的經驗,這會兒倒還鎮得住氣,他則越想越郁悶,不知不覺就領先了隊伍一大截。
他最先驅馬至兄長所說的歇息處,利落地翻下了馬背。旋即甩了甩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一邊解着辔頭讓馬吃水,一邊還在心裡琢磨那批在五年前被抓回去的美人。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其中最出名的那個好像還是姓蔡的大儒的女兒,早已歸了他們的左屠耆王了。
可惜他未曾有機會親眼見見那漢女到底有多美貌,能叫……
“啪。”
射手技藝精湛絕倫,箭矢破空的爆鳴可謂極其短促。
以至于他的耳廓雖捕捉到了,身體卻完完全全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隻任由冰冷的鐵制箭簇不知從何處飛出,攜千鈞之力沒入渾身上下最堅硬不過的額骨,就如利刃刺入豆腐般遊刃有餘。
被飓風刮到的茅草,頹然墜地。
匈奴青年此生的最後一個念頭,還是惦記那蔡氏漢女的長相。
比他慢上好些,正輕松地有說有笑的匈奴戰士則正正目睹了這可怖一幕。
在短暫的驚愕後,這一小隊匈奴騎臉色倏然大變。
“有埋伏!”“敵人!”
那生死不知的青年的親生兄長震驚過後,最先喪失理智。
“阿弟!阿弟!”
他難以置信地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凄厲哀嚎,旋即不管不顧地闖入林中,試圖查看弟弟狀況。
他甚至還未來得及下馬,一道細長黑影便如閃電般自林間竄出,直貫入他怒睜的右目。
他隻發出了“嗬嗬”的短促抽氣聲,就已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清楚地聽到了黑影帶來的那叫人頭皮發麻的“噗嗤”一聲,并在這名高壯的匈奴人自馬背上墜落時,捕捉到那在巨力下輕松長驅直入、自被穿透的後腦透出輪廓完整、但鮮血淋漓的冰冷簇尖。
截至目前,林中之人不過發出了兩支箭。
似琴師于幽篁晚楓間撥弄琴弦,一邊漫不經心逐出徽羽之音,一邊聆聽那風泉泠泠,充滿了輕松寫意的雅趣。
——可這是兩支嚣張狂妄,在他們眼皮底下輕易帶走了同伴性命的奪命箭!
然而直覺在拼命預警,這次所有的匈奴人都沒有再開口,隻是捏死了自己的武器,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巨力、用另一手狠狠勒住缰繩,在馬不解的痛呼聲中止住洶洶去勢。
“是誰,究竟是誰!”
有人憤怒地咆哮着,卻未踏入林中,手中長弓雖已拉滿,箭尖卻不知指向何處,隻随慌亂的目光四下梭巡。
他們順着剛剛箭矢冒出的方向一通猛射,卻不聞射中的聲響或對方的痛呼,反倒是他們群中又有二人中箭了。
無一例外,都是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已成了那箭下亡魂。
他們從遇襲起就一直發蒙的腦子裡,這下也終于清醒了一點。
藏于林中的高明射手,似乎隻有一人。
然而這形如鬼魅的神射手力貫金石,且不知為何,唯獨青睐頭顱。
每箭必貫眉心,透後腦而出。
一回隻發一箭,絲毫未有被胡騎所圍困的緊張慌亂,反而如貓戲鼠、誘其來逐般,透着一股難以言喻、卻叫他們不寒而栗的松弛慵懶。
他根本不懼他們追來……不,恐怕是盼着他們入林!
那稚童引彈弓射鳥的悠然自在,任由那腦漿迸裂、面目全非,引弓之指也不曾有過半點猶疑。
這裡的匈奴騎分明殺漢人如麻,但在意識到那迄今不明身份的對手的遊刃有餘,一股森森寒氣,不知為何開始沿着他們脊骨,不住地往上竄。
林中靜候他們的虞臨目靜如湖,心如止水,手持滿弦長弓。
盡管他對長弓遠不如前世用各式各樣的熱兵器順手,但這種類似對準攻城喪屍、挨個點射頭顱時一擊斃命的操作,早已爛熟如心,哪怕閉着眼睛,也不可能有半點遲疑。
悠悠四海,嬰丁禍敗,人如草芥。
既然他們能仗力大勢強,将那王氏老人視作草芥……
那他實力略勝他們一籌,自然也可以視他們如塵土。
“撤退!”
在本能的不住示警下,他們含淚恨恨咬牙,終是不得不忍痛丢下必死無疑的同伴,一步三回頭地往來時的路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