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是沈言,而非怨境中的模樣,即使是亡魂,也認不出她來。
她跪坐在案一側,端起執酒壺為監軍倒酒。
隻不過總覺得有人在窺察着她,芒刺在背。她擡起眸子往一旁看去,隻見那位世子爺正噙着笑看她。
此時他早已換下那身绯色官袍,如今換上了一身繡着梅花暗紋的寶藍色袍服,又是另一番豐神俊逸,隻見他眉眼微挑,手舉着酒杯抿了一口,眼卻是直将将看過來,未挪開半分。
沈令言心下一悸,收回疑惑的目光,又往上首位置的蕭遇瞄了一眼,卻也猝不及防地撞見蕭遇看過來的視線,不知是在盯着她還是那位監軍大人。
于是她将頭低下幾分,不動聲色的将執酒壺放在案上,又将倒滿酒的酒杯推至監軍面前,便起身随霍成那些人而出。
豈料,還未走出幾步,身後便響起冷峻的一聲吩咐:“那最後一個,留下來侍酒。”
霍成剛出了營帳,便聽到将軍這聲命令,于是同處在最後的沈令言使眼色,求她留下來。
沈令言轉身回到營帳裡,立在帳門口未動。
“怎麼?本将軍的酒杯空了,還不會倒?”
沈令言低着頭走到蕭遇身旁跪坐下去,心知他是有意将她留下,便拿起酒壺要倒,卻見他跟前的酒杯已斟滿酒水,此舉分明是诓她的,她一愣,蕭遇淩厲的眸子使來眼色,讓她候着。
沈令言隻得立在一旁。
随即,蕭遇拿起酒杯揣着笑道:“今日六軍營諸将不甚榮幸,得世子爺和監軍大人莅臨。鄙人自知簡餐淡酌,比不上京城飲食,也望能解二人奔途勞乏,更願諸君開懷盡興。”
列席而坐的世子、監軍,還有諸位将軍都一同起身舉杯,道:“多謝将軍款待。”
那位監軍大人雖面上仍沒有什麼好臉色,但看見世子爺舉杯,好歹也跟着應承着舉起了杯。
沈令言盯着那酒杯送至亡魂嘴邊正要飲下去,卻聽見身旁人喊了一聲“張大人”,音色舒朗,可想而知臉上挂着尤為溫和的笑。
監軍聞言,端着酒杯的手一頓,便放在桌案上,遞來頗為不滿的眼神。
蕭遇一手提起酒壺,一手拿着酒杯,信步走了下去,至監軍大人身邊道:“這酒是我們軍中粗糧所釀,味道澀得很,定是比不過京城的美酒,也不知張大人喝了能不能适應?”
張監軍鼻子哼氣,心知這是蕭遇在諷他吃不了北境的苦,在給他下馬威。可他既是監軍,便是受着聖上信任而來,替聖上做事。
于是又端起酒水,欲一飲而盡。
卻見蕭遇将手裡斟滿酒水的酒杯遞給他,語氣頗恭道:“我為張大人倒了一杯,若是酒水澀了,還請張大人見諒。”
蕭遇做足了低姿态,連對面的世子爺也聞言喟歎道:“蕭将軍如今是誠心請張大人喝酒,不知本世子是否有幸也得蕭将軍為我倒一杯否?”
蕭遇回身,同世子笑着回絕了:“我這人向來有個規矩,一次隻給一人倒酒,這回趙世子是喝不上了,下次送你離開,我給你補上。”
趙世子略垂下眸子,卻未有失望,反倒哈哈大笑:“那我便等着蕭将軍的酒。”
張監軍聽了這席話,也不好再拉下一張臉,隻得接過蕭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多謝蕭将軍置酒。”
蕭遇移開眼,目光不經意落在站在上首的沈令言身上,見她面有些失落,但一雙眸子仍是離不開張監軍。
便笑意盎然地又同張監軍打趣道:“如今張大人用了我的酒杯,我少不得也得用張大人酒杯了。”
說着便将手中的執壺放在張監軍桌案上,端起原來放在桌上的那一壺并仍未喝的那一杯,回到了上首座位。
蕭遇勸着席間的各位吃肉喝酒,務要盡興,各位将軍聽他如此說,便也熟絡地去勸趙世子和張監軍的酒。
蕭遇笑看着這熱鬧場面,忽而垂眸看了眼案上的酒杯,臉突然冷下來,笑容也倏忽不見了。
沈令言看着各人臉上盈滿笑意,卻也能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角落一片寒氣逼人,她垂眼看着蕭遇坐在案前,心下卻意外地沒有半分不安,隻冷眼瞧着蕭遇将那換了杯的酒水端至嘴邊,許久都是欲要沾唇卻未飲的姿态。
忽而下首的趙世子啟唇說道:“聽聞蕭将軍為我二人備了一場演武大賽。”
蕭遇将酒水放下,溫和地應道:“是,當請世子爺和張監軍看一看我軍中勢頭,也給我征遼軍增加士氣。”
趙世子又道:“既然如此,我得添個彩頭才行。不知将軍看看我這彩頭合不合适?”
随即,趙世子拍拍掌,随侍進帳端來了一個長條木盒。
監軍和諸位将軍挺直了脖子看去,隻見盒蓋推開,露出一物來。
“這是……”
沈令言站在上首位置,席間一覽無遺,視線觸到那物時,瞳孔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