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停屍房陰冷潮濕。趙垣的屍體已經發青,脖頸上一道勒痕觸目驚心。季尋之掀開白布,仔細檢查他的手指——指甲縫裡殘留着暗紅色的血痂。
“自缢的人,指甲不會摳進皮肉裡。”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懶散的聲音。
季尋之頭也不回:“世子擅闖刑部,不怕被參一本?”
楚喚雲從陰影裡走出來,一身素服未褪,腰間卻佩了劍。他低頭瞥了眼趙垣的屍體,冷笑:“這傷口,是被人從背後勒死的。”
季尋之蹙眉:“趙垣下獄後,隻有玄甲衛的人接觸過他。”
“周勉?”楚喚雲挑眉,“老東西的一條好狗。”
季尋之沒接話,隻是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大小的令牌——黑鐵所鑄,邊緣刻着暗紋。
“從趙垣胃裡取出來的。”
楚喚雲接過令牌,指腹摩挲過上面的紋路,“川州商會的标記。”
季尋之眸光一凜。川州商會,正是軍械庫案中那三十萬兩白銀的最終流向。
楚喚雲把玩着令牌,“趙垣吞了這東西,是怕有人滅口?”
“或者……”季尋之低聲道,“他想告訴别人,川州商會背後還有人。”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深夜,天督府密室燭火搖曳,季尋之将川州商會的賬冊攤開在案上。楚喚雲斜倚在窗邊,手裡抛接着那枚令牌。
“川州商會明面上的東家是嚴崇的遠親,但實際上……”季尋之蘸墨圈出一個名字,“資金往來都經過戶部侍郎李煥之手。”
季尋之繼續翻賬冊,忽然指尖一頓:“去年臘月,川州商會曾秘密運送一批精鐵去北疆。”
楚喚雲一滞。——臘月,兩個月前。
季尋之擡眼看他,聲音極輕:“這批精鐵,最後落在了北狄人手裡。”
楚喚雲緩緩直起身,眼底殺意翻湧:“所以,我爹的死,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局?”
季尋之合上賬冊:“趙垣隻是個替死鬼,真正通敵的……”
“是老東西自己。”楚喚雲冷笑,“他借北狄的刀殺我爹,再嫁禍給趙垣,一箭雙雕。”
季尋之沉默。
皇帝這一手太狠——既除掉了功高震主的鎮北侯,又順勢清理了趙家,還能以“平叛”之名繼續掌控北疆兵權。
楚喚雲忽然問:“李煥現在在哪?”
“前日告病,閉門不出。”
“病?”楚喚雲扯了扯嘴角,“是怕自己成為下一個趙垣吧。”
季尋之起身,從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楚将軍從北疆送來的。”
楚喚雲展開信箋,上面是楚喚舟淩厲的字迹——糧道被截,軍中存糧僅夠半月。
季尋之低聲道:“陛下剛下旨,命戶部再撥三十萬石糧草北上。”
楚喚雲冷笑:“然後呢?讓這批糧‘意外’落入北狄之手,再斷我姐的後路?”
季尋之沒否認。皇帝的手段,他們太清楚了。
楚喚雲突然将令牌按在桌上,眸光森寒:“李煥不能死。”
季尋之明白他的意思——李煥是現在唯一能證明皇帝與川州商會有關聯的人。
“玄甲衛一定在盯着他。”
“那就讓他們盯。”楚喚雲勾唇,“季大人,敢不敢跟我演場戲?”
三日後的深夜。李煥的府邸突然起火,火勢迅猛,頃刻間吞沒了半個院落。家仆哭喊着逃竄,玄甲衛的人沖進火場,卻隻找到一具燒焦的屍體。而與此同時,在天督府的密牢裡,李煥被鐵鍊鎖在刑架上,滿臉驚恐地看着面前的楚喚雲。
“世、世子!下官冤枉啊!”
楚喚雲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匕首,聞言輕笑:“李大人,你貪墨軍饷的時候,怎麼不喊冤?”
李煥渾身發抖:“都是周勉逼我的!他說、說是陛下的意思……”
季尋之站在陰影裡,聞言冷笑:“證據呢?”
李煥哆嗦着從貼身衣物裡摸出一封信:“這、這是周勉的親筆!他讓我經手川州商會的銀子,再暗中運去北狄……”
楚喚雲接過信掃了一眼,忽然笑了。
“季大人,你說……”
“這份供詞呈到禦前,老東西是會保周勉,還是再丢一條狗?”
季尋之看向他:“你要現在動手?”
楚喚雲把玩着匕首,眼底寒意森然:“不,我要等。等我姐打赢這一仗。我要讓老東西親眼看着,他養的狗,是怎麼反咬他一口的。”
翌日早朝,禦史大夫裴琰當庭彈劾周勉勾結北狄、私吞軍饷。證據确鑿,滿朝嘩然。
龍椅上,皇帝盯着那封周勉的親筆信,指節捏得發白。而殿角,楚喚雲一襲素服,垂眸看不出情緒。
周勉下獄那日,紫宸殿的茶盞碎了三套。永明帝面色鐵青地盯着階下跪着的玄甲衛副統領:“誰讓你們去李煥府上放火的?!”
副統領額頭抵地,顫聲道:“周、周大人說……李煥必須死……”
皇帝猛地将鎮紙砸在他頭上:“蠢貨!朕是要他暗中處置,不是讓你們在京城縱火!”
鮮血順着副統領的額角流下,他卻不敢擦,隻顫聲道:“可天督府的人來得太快,我們隻能……”
皇帝閉了閉眼,胸口劇烈起伏。——李煥沒死,還落在了季尋之手裡。這意味着什麼,他比誰都清楚。
“傳旨。”皇帝冷冷道,“周勉勾結北狄,罪證确鑿,三日後……淩遲。”
副統領駭然擡頭:“陛下!周大人對您忠心……”
“閉嘴!”皇帝一腳踹翻他,“再敢多言,同罪論處!”
待殿内隻剩心腹太監,皇帝才頹然坐回龍椅,帕子掩唇咳出一口血。他忽然笑了。
“好啊……楚家的小狼崽子,倒是比他爹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