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季尋之轉身向城樓行禮,"北疆軍報至。"
朱紅傘蓋下,陸昭裹着白狐裘像隻雪團子。楚喚舟單膝跪地雙手呈上:"臣請增調三萬石軍糧。"
"準。"陸昭的朱筆懸在軍報上突然停住,"楚将軍的甲..."
楚喚舟低頭看着胸前甲胄的裂縫——道斜貫左心的斬痕,邊緣發黑明顯淬過毒。"不妨事。"她滿不在乎地拍甲,"那廢物已經叫末将捅穿咽喉了。"
楚喚舟一巴掌拍在弟弟後背,"帶陛下去看新訓的雪橇犬。"
陸昭眼睛倏地亮了。少年天子提着龍袍下擺奔下城樓,狐裘在雪地裡拖出長長的痕迹:"是去年那窩狼犬崽嗎?"
楚喚舟冷硬的眉眼突然柔和。"陛下猜猜,'踏雪'生了幾個崽?"說着,她從馬鞍袋掏出團毛茸茸的東西——通體雪白的幼犬脖子上系着紅繩,繩結正是陸昭最擅長的雙耳同心結。
楚喚雲與季尋之對視一眼。他們認得這繩結,永元三年楚喚舟回京述職,小皇帝熬夜學了三天才編出個像樣的。
"将軍。"季尋之突然上前半步,"北疆今歲冰情?"
"很嚴重。"楚喚舟在雪地上劃出三道線,"渾河、白水、黑山三處河道提前封凍,足夠北狄鐵騎踏冰南下。"
陸昭懷裡的幼犬突然嗚嗚叫起來。少年天子低頭撫摸的動作一頓:"太傅在《漕運志》上,是不是畫過這三條河?"
楚喚雲已經蹲在地上畫起河道圖。他指尖劃到某處突然回勾,與楚喚舟的線交彙成個三角。
"阿姐。"他擡頭時眼裡帶着罕見的嚴肅,"你動用了'寒鴉'?"
季尋之猛地攥緊劍柄。"寒鴉"是楚家軍最隐秘的偵察營,每個探子都是楚喚舟親手從雪地裡撿回來的孤兒。上一次動用,還是先帝駕崩時的宮變……
楚喚舟沒回答。她從後腰掏出一卷羊皮卷。圖上詳細标注着北狄各部的越冬營地,墨迹用的是北疆特有的炭,遇熱顯影。陸昭解下腕間暖玉按在圖上。溫熱玉璧下漸漸浮現紅色标記,沿着河道密密麻麻如血疹——全是僞裝成漁民的北狄水師。
"好計策。"少年天子輕聲說,"假裝騎兵南下,實則走水路..."
"所以末将親自押送軍報。"楚喚舟突然單膝跪地,"請陛下準楚喚雲随我回北疆。"
雪片落在楚喚雲睫毛上。季尋之看着他被姐姐拎着後領提起來,像隻被母貓叼住後頸的幼崽。
"臣..."楚喚雲望着陸昭,"請訓完…《太平引》…"
陸昭的指尖陷在幼犬絨毛裡。他看看楚喚舟甲胄上的裂痕,又看看雪地上的河道圖,突然把小狗塞進楚喚舟懷裡。
"将軍帶'踏雪'回去。"轉身從侍從手中取過虎符,"朕要太傅留下訓新選的羽林衛。"
虎符是新的,鎏金錯銀的工藝明顯出自将作監。楚喚舟接過時眉頭一皺——重量比舊制輕了三分。
"陛下這是..."
"楚将軍的冬衣。"陸昭指向虎符紋路,"按這個厚度做。"
季尋之突然明白過來。北疆軍報用的火漆印太脆,說明天寒地凍連漆料都凝澀;新虎符特意減輕的重量,正是計算過今歲嚴寒對兵器的影響。小皇帝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楚家姐弟:他連北疆的鐵器性能都重新核算過。
楚喚舟大笑。她突然把弟弟往季尋之方向一推:"給你們三個月。"玄鐵護腕撞在季尋之劍鞘上铮然作響,"訓不出能打的羽林衛,老娘一起揍。"
回宮路上,龍辇在前,陸昭并沒有坐,而是選擇步行賞雪。楚喚雲與季尋之落後半步跟着。雪地裡三行腳印,中間那行小小的不時偏離直線——小皇帝總忍不住去看路邊的梅花。
"太傅。"陸昭突然回頭,"楚家軍攻軍變式的第七式是什麼?"
楚喚雲折了段梅枝在雪地畫起來:"回馬槍接燕子掠水。"梅枝劃到某處突然上揚,"這式專破北狄的彎刀下劈。"
陸昭蹲下來,拿過梅枝在"燕子掠水"的位置畫了個圈:"改成這樣呢?"
新線條截斷回馬槍的去勢,卻多了個詭異的折角。楚喚雲瞳孔一縮——這是楚家槍的禁忌變招"斷龍尾",會暴露持槍者後背空門。
"陛下..."他嗓音發緊,"這招,險。"
"朕知道。"少年天子站起身,紅絨靴碾過雪地上的圖。
季尋之看着陸昭腰上的香囊,垂絮上纏着細繩,繩結是北疆牧民祈福用的平安扣——永元三年季尋之重傷時,小皇帝在病榻前跟楚喚雲學的。
當夜,天督府的沙盤前,楚喚雲正往北疆模型上插旗。季尋之突然按住他手腕:"你真要教'斷龍尾'?"
"教啊。"楚喚雲變戲法似的摸出個糖人,"不過得先教會昭兒..."糖人在沙盤上劃出完美弧線,"怎麼補這個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