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鶴的指尖在發黴的醫案上擦過,油燈昏黃的光照見《永元元年·先帝脈案》幾個字,最後一行朱批已經褪色:心脈驟斷,疑為風疾。
“燕大人好雅興。”
江臨策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年輕太尉腰間佩刀未出鞘,卻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燕知鶴不急不緩地合上冊子,“江太尉可知,先帝駕崩的原因并非心疾?”
“知道。”江臨策突然抽走他手中醫案,“我還知道那晚值夜的太醫,第二天就吊死在房梁上。”他指尖點了點燕知鶴心口,“有些線頭,扯出來會死人的。”
“下官知道…”燕知鶴轉身,額角傷疤在火光下更為明顯,“下官隻是想看看...”
他指尖也點了點江臨策心口,“當年見死不救的人,如今睡得可安穩?”
陸昭将《漕運新策》合上,指尖在“洛水改道”四字上輕輕敲擊,少年天子忽然咳嗽起來,帕子上綻開點點猩紅。他望着掌心那抹刺目的紅,恍惚想起七歲那年——楚喚雲擦去他臉上的淚對他說:
“昭兒,以後你就是皇帝了。”
“陛下。”楚喚雲不知何時站在階下,”燕知鶴去了刑部大牢。”
陸昭擡眸,目光落在老師腰間佩劍上——那劍柄纏着的紅繩,還是他十歲時親手編的。
“讓他查。”少年天子輕聲道,“朕也想看看...”
“看看這朝堂裡...還有什麼是朕控制不了的……”帝王的手輕輕搭在龍案上,如今這雙手,已經能穩穩握住生殺大權。
楚喚雲走後,陸昭轉身望向角落處的某幅畫像——畫中的趙淑妃懷抱嬰孩,笑得溫柔似水。
天督府中,季尋之将密報拍在案上:“唐家與趙淑妃有舊。”
楚喚雲眯起眼:“那個毒死先帝的趙淑妃?”
“嗯。”季尋之展開一幅密圖,“趙淑妃死後,她宮中嬷嬷被唐家收留,如今就在...”
他指尖點在洛水畔某座宅院上,楚喚雲突然想起,當年他們攻入皇宮時,确實有個老嬷嬷抱着嬰兒從側門逃走。
“所以燕知鶴查漕運...”
“是沖着唐家,也是沖着那個孩子。”
窗外驚雷炸響,初夏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
未時的禦書房裡,陸昭望着跪在面前的燕知鶴,帝王的聲音比冰還冷:“燕卿,你越界了。”
“陛下。”燕知鶴不卑不亢,“當年先帝豢養私兵要殺楚太傅,趙淑妃趁機下毒。如今唐家庇護那個孩子...”
“朕知道。”
三個字砸在地上,震的燕知鶴直不起腰,他大腦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瞬間空白。陸昭起身走到窗前,雨幕中隐約可見太傅府的輪廓。
“燕卿,你要懂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能知道,什麼…”帝王轉身,“打死也不能知道。”
“陛下……臣…遵命…”
“還有一點,你要牢記,朕不許任何人...”他聲音輕的像羽毛一般,但卻讓人不寒而栗,“把老師再扯進那些肮髒事裡。”
楚喚雲踹開門時,燕知鶴正在煮茶。
“你早就知道?”他一把揪住對方衣領,“那個孩子還活着?”
燕知鶴任由熱茶灑了滿桌:“楚将軍,您可知當年先帝為何非要殺您?”
“因為老子姓楚!”
“不。”燕知鶴輕笑,“因為您教陛下的第一句話是‘君子立于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雨聲漸密,楚喚雲突然松開手,“…那孩子在哪?”
“下官不知。”燕知鶴撫過額角傷疤,“但唐家近日頻繁往來洛水。”
楚喚雲轉身就走,燕知鶴卻直言道,“楚大人可想好了,您就不怕,咱們的陛下不希望這孩子活着?”
楚喚雲瞬間愣住,但很快他回過神來,“不會的,昭兒是我親手帶大的,他不會的。”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獨留燕知鶴一人呆在原地,半晌後,他輕輕一笑,“呵,你還真的是了解陛下…”随後他目光一變,繼續自言自語道,“但還不夠了解。”
陸昭站在趙淑妃墓前,手中握着半塊玉佩,江臨策匆匆趕來:”陛下,楚太傅帶兵去了洛水。”
“朕知道。”少年天子将玉佩埋進土裡,“老師總是這樣...見不得孩子受苦。”
他轉身望向雨幕中的帝都,燈火闌珊處,太傅府的輪廓溫暖得刺眼。
五日後,一個十一歲大的男孩被楚喚雲偷偷帶入宮中,陸昭早已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