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發抖,“朕想把你鎖在龍床上,想讓你眼裡隻有朕一個人,想讓季尋之永遠消失——”
楚喚雲任由他拽着,忽然擡手擦掉他臉上的淚,“那陛下為什麼不動手?”
陸昭僵住。
“因為陛下心裡清楚那麼做意味着什麼,”楚喚雲輕聲道,“陛下恐懼。”
天子的手慢慢松開,整個人蜷縮起來,額頭抵在楚喚雲肩上。
“朕害怕……”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怕你離開,怕你失望,怕你讨厭朕……”
楚喚雲抱住他顫抖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着他的背,“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可你已經有季尋之了。”陸昭悶聲道,“你那麼愛他…你心裡哪裡還有我的位置…”
楚喚雲沉默片刻,“那陛下下旨,命我倆和離?”
陸昭擡頭,通紅的眼睛裡滿是茫然,“朕……可以嗎?”
“你是皇帝。”楚喚雲替他擦掉眼淚,“天下都是你的。”
陸昭盯着他看了許久,忽然搖頭,“不……朕不要這樣。”他聲音沙啞,“朕不想你不開心…朕要你快樂…”
楚喚雲笑了,揉揉他的頭發,“傻孩子……”
翌日早朝,陸昭端坐龍椅,眼下仍有青黑,他聽着工部彙報漕運進展,忽然打斷,“此事交由季卿全權負責。”
季尋之出列,“臣領旨。”
陸昭的目光掃過楚喚雲,“退朝後,季卿留下。”
散朝後,空蕩蕩的金銮殿内隻剩他們二人。陸昭走下台階,站在季尋之面前,“季卿,朕昨日夢見你死了。”
季尋之面不改色,“那陛下在夢裡尋到想要的了嗎?”
“沒有,”陸昭搖頭,“朕吓醒了。”他盯着季尋之的眼睛,“因為朕發現,你若死了,老師會傷心。”
季尋之終于露出詫異的神色。
“所以朕決定,”陸昭轉身,龍袍掃過金階,“讓你活着,活得風風光光,但永遠比不過朕。”
季尋之望着少年帝王的背影,忽然笑了,“臣希望陛下——如願以償。”
扭曲的欲望就像洪水猛獸,越是壓抑,越是瘋狂,它像長滿荊棘的藤蔓包裹着心髒,以無法預期的變速收緊。那些難以啟齒的渴求,在胸腔早已煮沸了、熬幹了、腐爛了也強撐撫去波瀾終将決堤,淹沒所有的體面和尊嚴。破局之法唯有直面,直視自己内心不敢世人的貪念,暫時放棄冷靜理智的判斷決策和控制,有些東西逃不過躲不掉,面對才能看清,看清方能破局。
次日巳時季尋之抱着文書來到禦書房外,聽見裡面傳來陸昭清晰的聲音,“…商稅按品級遞減,但糧稅要反着來。告訴商會那些商賈們,朕許他漕運專賣,但不可壟斷,并且他們得把三成利讓給農戶…”*
季尋之推門而入,看見陸昭端坐在案前,眼下雖有青黑,眼神卻清明,楚喚雲站在一旁研墨,見他進來微微點頭。
“季卿來得正好。”陸昭頭也不擡,“把這些送到戶部,告訴他們午時之前朕要看到修訂版。”
季尋之接過文書,忽然發現最上面那份寫着《商農互利十則》——正是昨日他與楚喚雲商議的條陳,隻是多了許多朱批修改。
“陛下聖明。”季尋之行禮退出,在門口與江臨策擦肩而過。
“陛下,”江臨策氣喘籲籲,“劉老爺子帶着商會的人在宮門外跪着呢,說要求見...”
陸昭放下朱筆,看向楚喚雲,“老師覺得朕該見嗎?”
楚喚雲微笑,“全憑陛下的心情。”
帝王也輕輕一笑,罕見的任性,“讓他們回去吧,朕懶得見。”
當夜,季尋之坐在石桌旁批閱漕運文書,忽覺肩上一沉,楚喚雲将外袍披在他身上,順勢從背後環住他的脖子。
“這麼晚還不睡?”楚喚雲的下巴抵在他發頂。
“陛下今日突然讓我總領漕運,總得做些準備。”季尋之筆尖未停,“昭兒還是像從前一樣,這麼擅長陽謀。”
楚喚雲低笑,“怎麼說?”
“以前想獨占你隻會隐忍不說。”季尋之擱下筆,“如今知道要讓我忙得腳不沾地,自然沒工夫纏着你。”
楚喚雲扳過他的臉,在唇上輕啄一下,“吃醋了?”
“我吃哪門子醋。”季尋之推開他,“倒是你,白日陪着議政,夜裡還要去哄睡...”
話音未落,楚喚雲突然拽過季尋之的衣襟深深吻上去。
季尋之:“…你瘋…了…”他用力推着楚喚雲,“這是…宮裡…”
“……”
帝王寝殿中傳來“嘩啦——”一聲瓷碎聲,又是一套茶具粉身碎骨。
太監們跪在門外不敢進去,直到聽見楚喚雲的聲音,“都下去吧。”
殿内,陸昭赤腳站在滿地碎瓷中,見楚喚雲進來,他冷笑,“怎麼不去陪你夫君?”
楚喚雲繞過碎片,拿起幹淨外袍給他披上,“他睡了。”
“你們倒是恩愛。”陸昭甩開袍子,“朕今日下旨讓季卿督辦漕運,老師心疼了?”
楚喚雲歎氣,“尋之本就擅長這些...”
“朕也擅長!”陸昭突然拔高聲音,“朕能比他做得更好!你為什麼...為什麼從來不用那種眼神看朕?!”
楚喚雲靜靜看着他發紅的眼眶,突然問,“昭兒,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陸昭一怔。
“永明二十八年,你六歲…”楚喚雲輕聲道,“你坐在文華殿裡,我遞給你一塊桂花糕。”
“……”
“後來你每次不開心,我都會給你糖人啊,糕點啊,柿子啊…”楚喚雲擡手,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他頭發,“可你其實并不愛吃甜食。”
陸昭的眼淚突然砸下來,聲音顫抖着眼框猩紅的質問,“所以呢?”
“所以你對我的執念,就像那些甜食…”楚喚雲替他擦淚,“不是真的想要,隻是記得它能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