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邊飛檐遮了日光,閣下發暗,沒什麼生氣,有枯葉從檐邊飄來,打着旋兒落在閣下木闆,随後被人踩碎。
來來往往辦差宮人低着頭,獨做着自己手上活計,不敢去看惜薪司門口。
“你們劉掌司死了不成?拿個炭薪能礙上兩個時辰,耽擱辛貴妃,要你們好看!”惜薪司門口,一位宮女,她服飾色彩明豔,鍛料光滑,是份位較高的娘娘身邊兒的大姑姑。
小宦佝着腰過來,賠笑:“菀姑姑,還請您等着,咱們劉掌司發話了,不給待罪娘娘發額外的炭薪,更何況,這趟是您來。”
“我?”菀銀輕輕勾了一側唇,轉眸睨小宦,他雖賠笑,卻是個實打實的幸災樂禍。
“是呢,菀姑姑。”
菀銀眸子向上移,小宦以為她這就作罷,不成想眼前瞬過黑,緊接着是一巴掌打下來,打得他懵了神。
打人疼,自己也疼,掌心辣呼的,菀銀忍着疼,冷哼轉頭,“叫你們劉掌司做奴婢的就要有做奴婢的樣兒!辛貴妃還沒有落罪,就敢這樣擠兌。”
取到炭薪帶回兩儀殿已是黃昏後,入秋後天色變得快,把炭薪添到爐子去,燒起來煮茶,煮好早就天黑了,菀銀端着茶盤在殿門跪了有些時候,沒人理,又過了半個時辰,才曉得辛貴妃早就歇了,裡面侍奉辛貴妃的宮女出來,接走茶盤,菀銀這才回耳房。
辛貴妃是大姒皇帝最寵愛的後妃,江南來的,鎮州府知府的嫡女,她年紀輕,柔聲細語,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美人。
跟在辛貴妃這般得寵娘娘身邊,菀銀作為貼身宮女,亦有幾分心高氣傲,主人得勢,主人的狗就叫得歡。
可惜今年鬧旱災,雨水少,江南一帶收成銳減,百姓連連喊苦,官府該撥款出赈糧,遲遲撥不下去,餓死不少窮苦百姓,鬧得兇的地方還有起義,江南動亂,苦不堪言。
萬歲動了氣,命人下江南查,到時候人回來了,就知道到底是怎麼個情況。這架勢很明顯,是江南一帶出不起這個錢,萬歲疑心知府幾個往私庫裡放銀錢。
鎮州府也處江南,鬧了饑荒這一事,知府被查,辛貴妃也沒好過到哪裡去,萬歲半月不曾踏入兩儀殿。如此一來,這些年積怨的後妃紛紛趕來數落,連宦官衙門都敢給她們臉色看。
“惜薪司也要踩我們一腳?我可不信,辛貴妃雖說盛寵時和幾位娘娘結過梁子,可她到底脾性溫順,怎麼可能惹了惜薪司?”和菀銀同住一間的宮女正疊着衣裳,她打量地瞥菀銀一眼,“要不是你以前和劉掌司牽扯不清,劉掌司哪裡要針對我們。”
菀銀褪鞋襪上榻,拉被子躺下,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宮女疊完衣裳拉簾子上榻,似好心相勸,似有意戳傷,“要是辛貴妃真扯上事兒,瞧萬歲那架勢,恐難逃一劫,菀銀,你還是去找劉掌司賣個乖吧,到時保你一保。”
“吵。”菀銀翻身背對她。
旱了将近百日,這夜終于下了雨,一場潑天秋雨,淋濕屋檐,水滴從琉璃瓦上下來,滴在繡鞋尖。
“菀姑姑,劉掌司找您。”
兩儀殿的通傳小宦跑來,那時菀銀還在侍奉辛貴妃起床。
辛貴妃身子嬌弱,萬歲對她疼愛有加,可惜多年沒有子嗣。她坐在床榻邊,任由菀銀跪在床踏闆上給她穿衣。
“劉掌司,是你從前那個對食麼?”辛貴妃昨夜受寒,說話不時輕咳,溫低柔弱的聲兒聽着連她們這些宮女都耳朵發燙。
“是呢,娘娘,”菀銀伏下身,給辛貴妃穿鞋。
辛貴妃擡起腳配合菀銀,“怎麼不去見見?”
“想必是來挖苦奴婢的,去了是挨他罵的份。”
辛貴妃惆怅地看向雕花長窗,窗外頂上琉璃瓦折了一束微光,刺人眼,她側了頭,垂下眼皮,“菀銀,若是可以,你去見他吧。我記得先帝時候,惜薪司是拿了内廠權的,雖說現在撤了内廠西廠,但到底從前權高,先前我聽别人說,要不了多久劉掌司要做惜薪司的掌印,說不定……你能活下去。”
系繡鞋帶的指僵了僵,菀銀不敢擡頭,她咬着牙笑,“娘娘,您的話我不懂。”
她裝傻,辛貴妃不好再說。
侍奉完辛貴妃穿衣,菀銀退到茶房去煮一壺茶,辛貴妃隻愛菀銀煮的茶。
菀銀提着壺去井裡打水,剛走到井邊,身後有怪異的感覺,她回頭,劉襟正揣着袖,靠在月洞門看她。
菀銀沒去親自打水,喚了個小宦過來幫忙,她生怕劉襟把她推到井裡去。
“菀姑姑,咱家有幾句體己話想講。”劉襟慢慢踱步到菀銀身後,彎下腰,同菀銀平視。
菀銀面色沉沉,她也逐漸環抱雙手,輕挑地盯着劉襟,“劉掌司今兒不忙?一大早就來兩儀殿,您不忙,奴婢還很忙呢!”
她不給面子,也不想虛與委蛇。
劉襟根本不搭理菀銀強硬的态度,自顧自地說起來,“萬歲這回派的東廠下江南,要不了幾日就回京了,江南那事兒大家都心知肚明,辛貴妃這回跑不了,你當狗這麼多年咬了不少人,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菀姑姑,心裡不怕麼?”
“劉掌司,我昨兒就說了,做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樣。”水打好了,菀銀提壺轉頭就走。
劉襟跟在菀銀身邊糾纏不休,來來往往宮人見了隻往邊上退,他們二人往事複雜,誰也不敢多言。
臨進茶房,菀銀馬上要進去,讓劉襟抓住了臂彎,他手勁大,掐得她臂彎後的骨頭生疼。
“菀銀,你自私自利棄咱家,咱家不與你計較,”劉襟掐着她,往自己身邊帶,貼着她鬓邊發,輕聲說,“隻要你求咱家,咱家保你這回。”
胸口堵了一團氣,脹得人胸悶氣短,菀銀手肘一拐,沖撞劉襟腹肚,他被迫後退兩步,眼神依舊剜在她皮肉中。
雨又下了起來,在茶房外徹響,早晨那束微光被陰雲掩死,陰雲鋪天蓋地,壓得人喘不上氣。
茶水開了,茶湯從壺口溢出來,燙了菀銀的手,她蹙眉縮手,拿冷水澆手,随即裹了厚帕子在壺紐上,揭開時,水汽撲面。
這一日菀銀在辛貴妃跟在伺候,沒能看見殿外三三兩兩看笑話的人。
菀銀不是主子,但跟在辛貴妃身邊,受辛貴妃重用,她的條件比很多宮女都要好,不做粗活,不睡十幾個人一間的耳房,養得也算不錯。
被茶燙過的手,當夜起了泡,又潰爛,本來兩儀殿裡有藥,卻都被劉襟私下買通,收走了藥,冷待菀銀。這事小,她個奴婢,傷就傷了,更不可能驚動主子。
菀銀忍着疼睡覺。
仍舊一天陰暗,隻不過今天很吵。
菀銀醒時尚不過寅時,距離平日上值還有一個時辰,出耳房時,殿院圍滿了人,俱是兩儀殿的宮女太監,
辛貴妃為首,身後宮女太監分兩邊齊跪,他們俯首接旨,來的那名大珰菀銀沒見過,他居高臨下的執拿聖旨,看樣子已是宣完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