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眼過來,菀銀連忙跪下,連他的樣子都沒看見。
“奉萬歲旨意來的,娘娘請吧。”那大珰發話,身後就有太監過來拿人,逮着辛貴妃兩臂,不顧她柔哭啼淚,隻管往外拖。
宮女太監們也沒被放過,由大珰帶的人一并外拖。
有人架了菀銀雙臂,把她拖拽着走,雙膝擦在地上,光滑昂貴的料子一磨就破。
石闆硌膝蓋,菀銀擰着細眉一聲不吭。
從服飾上看,這些太監沒一個地位低的,由他們專程拿人,隻有死路一條。
“公公,公公饒命啊!奴婢是無辜的!都是辛貴妃家父貪污,怎麼連罪我們啊!”
“翦提督饒命!翦提督您記不記得奴婢,您曾經來過兩儀殿,咱們也算有交情啊!”
菀銀低着頭,不去看他們求饒。
死就死了,她入宮近十年,叛主踩人的事沒少幹,死了總比活着去劉襟手上遭罪好受,這樣一想,她心裡舒坦不少。
他們沒被拖很遠,就在兩儀殿殿門,辛貴妃削位落罪,貶塵素閣,無令不得出,其餘宮人落罪,由司禮監執行。
有太監遞來一小盞水,水面泛黑,聞着苦澀,菀銀心裡發怵,她擡頭,竟從一堆太監背後,看見劉襟,他盯着自己,或許是不想她死的,但她死活不從,他不會伸手相救。
菀銀狠心,一口吞下,作用起得很快,小腹立刻絞起來,又往下墜,喉間一口悶腥,雙眼作了黑,她頭一沉,倒了下去。
劉襟見狀,默默離開。
雙目阖攏之際,見周圍曾經一同侍奉的宮人皆嘔了烏血,死相慘狀,她眼皮發顫,最後一眼看見的是人來人往之中一雙烏黑皂靴,本是靴後對她,當她倒下,皂靴的主人轉了過來。
她費力擡眼,面前血色模糊,看不清楚。
他走了過來,她沒了意識。
“處理完了?”
“回翦提督的話,差不多了。”
“我瞧這人沒死透,”他蹲下來,探了菀銀鼻息,微弱得像細線,不知何時就斷了。
“那……再喂一蠱毒?”
他眯着眼琢磨陣,他不發話,周圍人都不敢開口,氣氛凝到僵冷。
直到他揮了揮手,“罷了,沒死是福氣,哪能逼人家去死呢。”
沒有意識,混沌的世界眩暈離奇,也不知在虛幻中飄茫了多久,菀銀忽然動了眼,悄然睜開。
入目架子床頂四方黑暗,屋裡也沒有光,床簾一拉,像躺在棺材裡,不過這不現實,菀銀這樣的人,不可能有棺材。
“醒了?”簾子後清淡帶冷的聲,菀銀沒聽過,她猛地坐起,抓着床褥警惕萬分。
一手探到簾子邊,撥開床簾,菀銀後退到床壁,他沒什麼動作,隻是坐在架子床外面,他淡薄的眉無意識皺着,看上去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聽他說話聲音,見他白淨陰柔,又瞧他一身繡紋職袍,菀銀能認個七八分的身份。
“菀銀姑姑别這麼害怕,”他一雙桃花眼,上挑的眼尾勾人,看着像狐狸,陰險帶刺。
餘光一瞥,看見他腰上牙牌,司禮監的提督,管内廷的。
菀銀摸了摸唇角,沒有異樣,臉上也幹爽,一臉血好像被擦了,手上的泡也被抹了藥,她眼皮一跳,心中稍一盤算。
這是拿人時獨獨有人放過了她。
菀銀揭開被子,從床壁慢慢爬出來,跪到床踏闆上,輕輕攥他膝下袍鍛,垂着頸,“翦生公公,求您别把奴婢送到劉掌司手上,您救了奴婢,奴婢這條命算您的。”
翦生聽到什麼稀奇的話,他哼笑,掐她兩頰,把她臉擡向自己,“我受不起您這一跪,菀銀姑姑,您是自個兒命大,我什麼都沒做。”
兩頰陷了小窩,掐得她臉疼,她略一蹙眉,他松開了她。
菀銀撫着臉,心裡正盤算,沒成想聽翦生說:“不巧呢,劉掌司今兒晌午才過來跟我要你,你還是跟他去吧。”
他們見過,甚至說過話,她卻一點都記不得他了,但她心思多,他能放過她,定然是要麼她有用,要麼他看上她這個人。
他也沒有推開她攥他的袍鍛。
菀銀猶豫了下,道:“翦生公公若是看得起奴婢,奴婢願做您榻上歡,隻求您保奴婢。”
翦生那雙桃花眼一彎,笑吟吟的些許瘆人,“劉掌司一樣保你。”
菀銀搖頭,“劉襟他就是個畜牲!”
“菀銀姑姑怎麼就曉得我不是個畜牲?”翦生看向她攥他的手,指尖發白,他又看她,似乎臉上沒什麼不情願,反而神情堅定。
其實菀銀并不堅定,隻是這種時候總不能露怯,她堅持了一會兒,沒等到他回答,快要洩氣時,他總算放過她,伸了手,扶她起來。
翦生的笑始終未垮,“明兒我給你謀份差,晚上就回我這裡。”
菀銀道:“奴婢聽翦生公公的。”
他走到窗邊,敲了敲窗沿,眼睛卻是鎖着她的,他對外候着的宦人道:“跟劉掌司說,菀銀在我這歇了,請他回去。”
翦生雙眼含情,風流灌在眼底,像淬了毒的蜜果,豔麗駭人。窗邊一束光,垂在他眼睫,又叫他沒那般令人生畏,多了一絲憐弱。
菀銀突然心虛,她避開他視線,她似乎見過他,可她從沒對任何人好過,她脾性大,欺負淩辱過的人隻多不少,這近十年來,宮人道她勢利,自私,亦說她壞得入骨。隻怕他對她,比劉襟對她,更恨。
菀銀有些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