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刀客的案子曾經被梁去華壓下,至今沒有呈到萬歲眼前,印蘊找了個時機,把京城近況報上去,萬歲身邊有一群宦人文臣,很快就發現折子裡的不對勁。
消息呈遞不及時,梁去華和東廠提督一起挨了批,案子不給東廠辦,轉手給了錦衣衛,陳放口頭斥罵印蘊,到底賞識印蘊,将案子全權給了她。
梁去華心頭有怨也發洩不出,他和印蘊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不能拿到明面上說,更不可能把自己勾結錦衣衛的事抖出去,吃了啞巴虧,連邊憫都想不起了,一個勁兒給印蘊使絆子。
印蘊這邊也不太好過。軍政考察日常部分都沒問題,但她自言要結女刀客的案,一面要自己鋪線索,一面要自己往裡查,很費力。白天在衙署和京城跑,夜裡換女裙去留線索,來回半個多月,才找到機會,抓到一名和她身形相差無幾的左撇子女匪。
“死了?東廠要她活口,”陳放使勁拍桌,怒斥印蘊,“你辦事太沖動,不計後果!你說她挑釁你,挑釁你就可以殺人滅口嗎?要是東廠因為這事兒和咱們結梁子,我要你好看!”
印蘊沒太多情緒,給自己倒茶喝,“陳指揮使,您消氣,這案子是萬歲指給咱們錦衣衛的,不是東廠的,他們要活口就自己抓,可惜他們沒這個能耐呀!這有什麼好結梁子的。”
陳放道:“那群閹人不就這麼回事麼,你敢違了那群小心眼的心,他們必定針對。”
“東廠裡面隻有梁去華愛操控咱們,”印蘊覺得這茶不好喝,才啜半口,把它放一邊去,她撩袍起身,湊到陳放身邊,“陳指揮使,屬下升遷那事兒您考慮考慮嘛!這案子也結了,日常也達标。”
陳放始終繃緊一張臉,他嫌棄地推開印蘊,“東廠那邊怎麼辦?”
印蘊笑起來,“您知道邊大人嗎?”
邊姓在大姒不常見,有份有位,還能被印蘊喚一聲邊大人的,就隻有先前的翰林侍講,他的兒子,就是三皇子的伴讀。
陳放也知道那位伴讀現在在什麼地方,他道:“怎麼?邊侍講發配到西北你也要利用一把?”
“說對一半吧,”印蘊說,“本來萬歲沒想牽連邊家的,梁去華這個賤人提了一嘴,不然也沒有今天,還有呐,邊侍講那小兒子一看就不是個老實種。”
陳放很快讀懂印蘊的意思,他将門掩攏,沉肅了聲,“你想怎麼樣?”
印蘊面色沒有任何起伏,她又把門推開,往北鎮撫司方向走,“不想怎麼樣,隻是想告訴您,别那麼忌諱東廠。”
陳放盯着印蘊背影,他根本不回頭,完全沒有等陳放表态,隻是陳述幾段話。
陳放眯了眯眼,“升遷的事你不用管了,不過你在東廠出事的話我不會管你。”
印蘊依舊沒回頭,簡單擺了擺手。
北鎮撫司點起燈,呂千戶會意獄卒,獄卒立刻給印蘊開門,向内傳報:“蘊哥兒來了!”
一路讓人指引,走到最裡間,這裡設了死人房,專門給在案子中死了的人住,屍體橫躺着,不分男女,臉上身上都是發爛生蛆的創口,甚至很多人都沒有衣物遮掩。沒有規矩排場,也沒有人的尊嚴可言。
“哪個是女刀客?”
這裡一堆屍體,爛的爛,腐的腐,臉上缺一塊身上殘一截,連诏獄的常客印蘊都分不清誰是誰。
“蘊哥兒,這個,這個有下裙掩着的是。”獄卒指了指躺在最上方的一具女屍。
印蘊在鼻下揮手去味,“死成這副模樣,做什麼還要拖回诏獄,埋汰人呢!”
“蘊哥兒生什麼氣?她這般下場還不是你的手筆,沒有你,她就是活人進獄,”幽幽的聲嗓從背後爬來,頭都不必轉,印蘊就知道誰來了,他再道,“我給她拖回來的,好驗屍,畢竟東廠抓了那麼久都沒抓到的人,蘊哥兒半個月就抓到了,難免叫别人懷疑。”
印蘊抱臂靠到牆邊去,上下掃視梁去華,冷哼:“别人是誰?”
“是我是我,”梁去華眯眼笑起來,“恭賀印大人升遷,您以後可是指揮同知了,前途無量。”
陳放效率快,印蘊從衙署走到北鎮撫司的功夫,升遷的事兒就辦妥了。
印蘊又哼一聲,不搭理梁去華,梁去華不再找話,喊了人上來驗屍。
驗左臂以及左手,身量身形,還有身上僅剩的殘衣,左臂有傷口,浸着東廠的毒,左手有常年使刀的痕迹,虎口都磨平了。
“死人不比活人,隻要活着,總能撬開她的嘴,”梁去華搖搖頭,他走到牆邊,站在印蘊左側,看他,“你一慣精明,怎麼今兒犯糊塗?”
兩個人氣勢不太好,針鋒相對的,獄裡人面面相觑,最終低着頭退出去,不敢惹他們眼。
印蘊疑惑:“你們這種人都喜歡說謎語?怎麼完全聽不懂。”
“你覺得她是女刀客嗎?”梁去華笑看印蘊,唇彎眼不彎,标準的笑不及眼底,悄然間,他伸出手,搭在印蘊左肩,“我隻怕是女刀客找的替身。”
“是替身的話,繼續抓就好了,”印蘊眸子落到梁去華手背,“梁掌印,看上我了?怎麼一直摸我。”
梁去華的手緩緩下移,到印蘊大臂處,指尖稍用力,似掐非掐,“我隻喜歡和我一樣的人,關心你而已,瞧你瘦的,不像個正常男人。”
不偏不倚正好掐在傷口,印蘊清晰地感知到梁去華在逐漸加大手力,黏糊糊的溫熱液體滑落,被裡衣快速吸浸。
印蘊臉上并沒有變化,直到梁去華掐得她胳膊疼,她才甩手,“死斷袖,少來!”
“别生氣,”梁去華的眼也彎了起來,他看了獄中女屍,臨走前又看過印蘊,最後想了想,邊走邊說,“過幾天就把邊憫送回東廠吧,别人教始終不如自己教。”
他走後,印蘊摸向左臂,隔着青織金妝花的繡線,摸到一手黏膩濕熱。
印府沒有很大,也沒有奴婢,寥寥無幾的燈籠是這座府邸的光源,泛的光很暗,還不如北鎮撫司門前亮堂。
印蘊一路走回來的,肩頭全是雪,跨過府門高檻,發現大堂很亮,比外面亮。
邊憫就坐在大堂内的椅子上,趴在桌上睡覺,印蘊剛進來,他就醒了,他不知道印蘊什麼時候回來,睜開眼時自然而然地露了滿目兇光。
看清來人,很快垂下眼,斂走這目光。
印蘊已經發現了,她選擇忽略,“你怎麼在這裡睡?”
邊憫道:“你沒給我安排屋子,不敢亂住。”
“那你半個多月都在這裡歇的?”印蘊有些意外,她記得他胃不好,時常絞痛,還敢趴桌上睡。
“嗯,”邊憫點點頭,印蘊看清他瘦了不少,幾近吓人。
“你可真會裝可憐,我不吃這套,”印蘊解開革帶,把職袍随手挂椅背上,絲毫不忌諱這裡還有個邊憫。
她勾勾手,“跟我走。”
“我這裡沒有客房,跟我住一間,要麼你打地鋪,要麼你上我榻。”
兩人一前一後在走廊行走,這裡沒挂燈,唯邊憫手上一盞小油燈照亮一小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