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墨睜開眼的刹那,裴晟原本沉靜的黑眸也倏地瞪大了。
他這是……醒了?!
裴晟頗感意外,連忙站起了身,往前半步,打算再伸手去探探辛墨的脈象。
可他剛剛擡起的手腕,立時,就被辛墨一把攥住。
這人的手勁很大,掌心粗砺,指尖微燙,就這樣直直地捏在了裴晟的腕子上,迫使他們肌膚相接。
這陌生而熟悉的交觸,竟讓裴晟霎時便回憶起了,雨中被他救下後的那一幕。
那時,辛墨也是像這樣,突兀地攥住了他的手臂——隔着衣裳,仍然讓他感受到了驚人的勁力。
還有,這股相似的……灼熱。
若說辛墨眼下還微微發着燒也算了,可先前的那股灼熱,莫非……是因為這人,天生體溫高于常人?
裴晟隻覺得心頭一沉,喉頭也隐隐發幹,忍不住用力咽了一下口水。
辛墨幽黑的眸子正緊緊盯着他。
裴晟盡力穩住心頭的錯愕,伸出另一隻随心自控的手,在辛墨眼前揮動了幾下。
這是他的試探,也是他的憂心。
辛墨若是真醒了,目光應當會随着他的揮動,左右挪移。
而若是沒醒……
若是沒醒,可就有些駭人了。
他曾在醫書古籍裡讀到過,有一種罕見的病症,名曰“夢行症”,與方大人所患的恐血症一樣,多是先天所生,不算常見,通常也不會導緻嚴重的後果。
但,辛墨如今中了毒,先前又發了半天高熱,他不敢确定,這是偶發的特殊情況?是辛墨天生就患有的病症?還是,那傷了辛墨的毒藥裡,還摻着什麼旁的、緻幻的毒物?
若是一貫就有,那還不算麻煩,倘若是毒物所緻,那就有些棘手了。
不過——萬幸,就在裴晟滿臉凝重地反複糾結之時,辛墨那原本深邃的目光,随着他揮動的雙手,一并搖擺閃爍了起來。
呼……
裴晟深深地出了口氣,心裡直歎,還好,還好。
可更讓他頭疼的問題随之而來。
瞧這架勢,這人約莫是醒了。但裴晟又不能說話,便是連一句“你醒了?可有哪裡不适?”也問不出來,腕子還被那人……緊緊地攥着,莫說去桌前寫字了,就連将自己前傾的身子收回去站直,都有些力不從心。
于是,裴晟便隻能被迫……惡狠狠地瞪着辛墨。
他倒想看看,他要這樣瞪多久,才能讓那人,真的,“清醒”過來。
幸好,此時的雅間裡,就隻剩了他們兩人。
否則,任憑誰見了這副光景,恐怕都難以相信,這是郎中與病患在對視。
反倒,更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兩人,在彼此的眉目間,醞釀着殺意。
若說置身其中還略有不同的,應當是辛墨。
他雖然也深深地望着頭頂上的那張臉,眼神之黏着,絲毫不亞于裴晟。
但,他的神情,比起裴晟的無奈和幽怨,更多了一分……連裴晟都匪夷所思的,眷戀。
二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大眼瞪小眼,半晌之後,裴晟幾乎開始感到胃裡都有些不适。
他恐怕是,喝不慣茶室裡的那茶。
不然,怎麼會瞧着辛墨那張臉,越瞧越覺得,胃液翻滾,毛骨悚然?
辛墨看他的目光,很複雜,就像……就像,在辛墨的眼裡,他好像不是一個郎中,甚至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味……可口的盤中餐?
裴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知所措,他隻好率先移開目光,開始竭力試圖擺脫辛墨對他手腕的鉗制。
可他不動還好,二人間的氣氛最多也就是異常尴尬詭異——
他猛然這麼一動,辛墨卻像是受到了驚吓,竟然冷冽地開了口:“别亂動,小心我折斷你的手。”
……???
裴晟這下徹底懵了。這又是,唱的哪出?!
他忙活了大半夜,費心費力地給這人治傷喂藥……這下可好,好不容易等到人醒了,竟然張口就是——要折斷郎中的手?!
他氣得在心底罵了好幾句難聽的粗話。
裴晟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這不争氣的身子骨——不就是發個高熱,不就是死了祖母,怎麼就偏偏弄得自己,再也說不了話,開不了口?!
若他能稍微争氣點……縱然體格上,他不是辛墨這個習武之人的對手,至少也能從口舌上,狠狠教訓他一番!
……
好好好。
裴晟心想,就算他這是,上趕着當了一回東郭先生!
他大口喘着粗氣,權當作沒聽見辛墨那威脅的話,幹脆用另一隻手,反過來扒上了辛墨的手腕,一個勁兒地隻想,把自己的腕子,從那人的手掌間,拽出來。
裴晟兩手用盡全力,又急又猛地拼命掙紮,想“營救”出自己被禁锢的手。
他這一“自救”,辛墨看起來卻更加憤怒了!他也伸出另一隻手,再次攥緊了裴晟的腕子——兩隻腕子。
還,聲色俱厲地質問起來:“呵……還動?!你真以為我不敢傷你?你說,你這回又想去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