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我隻吊着一口氣往家走,靠緊緊握着口袋裡的硬質小盒子嵌進肉裡而産生的輕微刺痛來保持活人的氣息。我已經連續加班半個月了,而這十多個晚上我打開家裡的門,隻有一片黑黢黢,跟我死了以後埋地裡一樣安靜。因為木木說他們最近考試,老師多留了半個小時的晚自習。
我獨自站在玄關,覺得沒有狗的人生也不過如此,于是幹脆坐在原地,掏出手機——
“王老師你好,這麼晚打擾了,我是林濯的哥哥,家裡有點事,今天可以讓他早點回家嗎?”
說完我屏住呼吸,自認沒有露怯,老師應該不知道我在說謊吧?
那頭王老師驚訝開口:“學校早就放學了啊?林濯還沒有回家嗎?”
“是不是路上出什麼事了?”
我垂着頭,把小方盒子拿出來在手裡轉,“是嗎,也許是孩子貪玩,路上耽擱了,我這就給他打個電話。”
“真是對不住啊王老師,這麼晚打擾你了……”
我歎口氣,手指在屏幕上點幾下,然後發送——“立刻回家”
為什麼要騙我呢?小狗,為什麼要騙我呢?
人類天生自私利己,也許是因為我病了沒有遵從醫囑的緣故,李渠格外自私。
我讨厭小狗去上學,我讨厭回家看不到他,我讨厭想念他時不能第一時間見到他。但是我同時明白,他才17歲,他應該上學,應該去交朋友,應該去擴展屬于他的新的世界。我不能把他拴在我身邊,可我又實在想要時時刻刻看着他,這二者之間的矛盾讓我十分痛苦。我隻能寬慰自己,那些事情會讓小狗開心,小狗開心我也會開心,于是強迫自己從容又大度地接受一切。
我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來,然後一步步挪去沙發,整個身體都陷在柔軟的沙發中時,一天的疲憊仿佛有了新的歸宿。
寂靜的夜裡,我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聽見嘩啦的鑰匙聲,還聽見了迫切的開門聲。
等到喘着粗氣的小狗完完整整地跪在我面前時,我開始認真思考,我是否真的可以養一隻小狗呢?
小狗焦急地看着我,想要跟我解釋什麼卻忘了自己不會說話,隻能抖着手開始慌亂地翻手機,急到連額頭上的汗都來不及擦。
他不斷吞咽着口水,既想看着我又必須拿着手機打字,我看着他着急的樣子實在窘迫,于是自作主張抽出手機放在一旁,将食指放在嘴巴上,輕聲道:“安靜點。”
像是已經被刻進血肉裡的指令,小狗立馬跪得闆正,雙手放在我的膝蓋上,等待下一個命令,眼睛裡的渴望與迫切真的純粹。
借着窗外的月光,我開始認真觀察起我的小狗。四月春光明媚,少年也像路邊的柳樹一樣抽條兒似的長高,充足的肉蛋奶使單薄的身軀變得挺拔而堅韌,臉上的畏縮與眼睛中的脆弱早已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充盈于劍眉星目間的少年意氣。
我完全可以驕傲地說,我把小狗養得很好。
但是,“小狗,”我伸出食指劃過他的臉龐,蒸騰的熱氣包裹着微涼的指尖,“我想我不太适合養你……”
話音剛落,右手被狠狠攥住,力氣大到讓我感覺到疼痛。
我下意識皺眉,方一擡頭便撞進了一雙滿含淚水的眼睛裡,他渾身肌肉緊繃,脖子上也露出了青筋。
“啊!啊……啊!”
眉毛皺得更緊,我叫他松手,結果這小子攥得更用力了,拼命搖頭。
我在心裡罵句髒話,隻能用另一隻手替他擦眼淚,隻是眼淚越擦越多,不要錢似的往下淌。
“好了,别哭了!”我受不住他這麼哭,輕斥一聲。
小狗愣住一秒,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後開始撇嘴。
玉帝王母娘娘喲,這是幹嘛啊。
我連忙把人摟進懷裡,輕拍他的背,柔聲哄道:“别哭了别哭了,乖小狗,我錯了,我不應該那麼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