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沈寒枝一驚,山高路遠,傅聲聞此去何時能歸!她擰緊眉頭,心中極為不悅,卻努力遏制怒意,用更加擔憂的語氣說,“可我阿弟不識得路啊!萬一耽誤了大人您的差事,豈非罪過?大人,您還是快些派人把他找回來吧!”
“哎呀你煩不煩!他是去樾州的官驿同驿丞講明此事,再由驿丞派驿差去京中傳報死訊!”
僚佐萬分嫌棄地斜瞪沈寒枝,暗罵此女可真是繡花枕頭,蠢笨如牛!除了長相尚可,其餘一無是處,尤其是那過分幹巴瘦弱的身材,看着便令人倒胃口,哪及巽娘半分!巽娘才是豐腴婀娜,握在手裡摟在懷中那滋味……真是便宜魏關埔了!想到此,僚佐又心生不忿,語氣多怨地問:“巽娘如何了?”
沈寒枝算計着傅聲聞回來的時辰,愣了一下才答:“方才睡下了。”
“她昨夜深受驚吓,你要好好陪她,需得寸步不離才行……”見沈寒枝遲不應聲,僚佐重重拍桌,呵道,“還愣着作甚!趕緊去呀!”
魏關埔死後,他二人真是毫無忌諱。沈寒枝觑視僚佐一眼,未與之多辯,淺行一禮離開廳堂,又在宅院四處尋了半晌,終于找到位于後門夾道的糧庫。
正當她準備撬門偷糧時,忽聽牆外傳來兩聲似蟬非蟬的鳴叫,緊接着便見一株本不該出現在牆頭的藤條緩慢地往院牆内紮來,一副謹慎試探、時動時停的憨樣兒。
沈寒枝心頭一動,俯身撿起一顆小石子朝它投擲過去。
藤條立時停住。沈寒枝沖上去抓住藤條,騰空躍至牆外,同莫策見了面。
莫策一見沈寒枝便立刻收回法術,焦急關切道:“你傷勢如何了?”
沈寒枝疑惑:“什麼傷勢?”
“你沒受傷?”莫策怔問,“不是你放出青蚨子蟲血嗎?”
“血是我放的,但我沒事。”沈寒枝語速飛快地解釋,“我隻是用子蟲血在銀錢上留下記号,想着改日叫你過來,把銀錢和救濟糧一并帶走。”
“吓我一跳!我還以為……”莫策松了口氣,拍着胸口心有餘悸,略帶嗔意地說,“阿枝,你明知我最讨厭蟲子,平日凡能用草藥診治絕不以蟲入藥。我壯着膽子抓來青蚨給你,本是怕你遇到危險而我又不在你身邊的話,我可以利用子母蟲血趕去搭救你!可誰知道你……你居然是為了錢灑出子蟲血!害我那麼擔驚受怕不說,你知道青蚨有多難抓嗎!青蚨母蟲又有多兇殘、多恐怖……”
沈寒枝幾次張嘴都沒能打斷莫策的喋喋不休,索性伸手捂住他的嘴,說:“既然來了便在此等着,我把糧食和銀錢扔出來,你拿着它速回普濟院……不,你還是先去一趟城南郊外的亂葬崗,找一個穿着差役官服且剛死不久的男子……”
男子?莫策瞬間警惕起來,急急問道:“什麼男子!你找他作甚!”
沈寒枝松開了手,輕聲歎息:“一個可憐的替死鬼而已。你若找到了他,葬了便是。”
莫策稍稍安心,可轉眼又提起心問:“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我還有事,一時半會兒不能回普濟院。”
沈寒枝必須找傅聲聞問清楚昨夜魏關埔死時他到底在哪兒,還有那場大火是不是他放的。除此之外還有那箱餘銀,她也要找到它一并帶走。
莫策擔憂,垂放在身側的雙手将伸未伸,欲言又止:“可,我很擔心你……我的幻形術已有所進益,不然我也留下來陪……”
“放心,區區貪吏傷不了我分毫。”比起自身安危,沈寒枝更在意普濟院的院民能否順利遷入新址,遂問莫策,“普濟院一切可好?”
莫策略感失落,強打起兩分笑容說:“院民無恙,他們得知能從那間破茅屋搬走都很高興,忙着收拾了整整一天。等會兒我去借兩輛驢車,明日便可帶他們出發去泗水縣的半山觀了。”
沈寒枝笑笑:“原來是道觀,我還以為是間破廟。”她讓莫策變出幾根藤條,踏着翻回院内,步履如飛地來到西柴房,拿出裝有碎銀的包袱抱在懷裡又迅速跑回院牆處喚道,“莫策!接着!”言罷便将包袱扔了出去。
莫策展開雙臂迎接錢袋子。本以為沈寒枝扔來的是那隻小荷包,想着就那麼點兒大,銀子裝得再滿也不可能有多重,結果沈寒枝丢來的竟是一隻巨大、巨沉的包袱!
莫策毫無防備被砸倒在地:
“噗通——咚!”
沈寒枝察覺不對勁,問莫策:“怎麼了?”
莫策四仰八叉地橫躺在地,那隻沉甸甸的包袱則穩穩落在他的胸口,砸得他好一陣胸悶氣短。他面色鐵青,強忍着咳意恍若無事地回應:“我……還好……”
沈寒枝信以為真,轉身便要去撬糧庫的門,卻聽牆外又傳來說話聲:“阿枝啊,我和你……商量個事。”
“快說!”沈寒枝低聲催促,幸好魏宅如今人心惶惶,大家全躲在房裡不敢出門,否則還真沒工夫聽莫策廢話。
莫策從地上爬起來,說:“我在想,當初咱們沒錢,隻能賃居于半山觀的客堂,但現在……咳,現在咱們有了這麼多錢,不妨将半山觀買下來,免得以後那觀主出爾反爾漲租子趕咱們走,到時院民還得折騰……咳咳。”
沈寒枝遲疑:“倒是個法子,可觀主肯賣嗎?”
莫策掂了掂懷裡的包袱:“這包碎銀都頂那破觀十多年的香火錢了。再說若不是實在維持不下去,觀主也不至于把客堂租賃出去。”
沈寒枝卻急了:“好不容易得來的錢,你還想都花了不成?院民不吃飯啦?不穿衣啦?”
“别急别急,錢自然不會都花了!要是你同意,我便去和觀主殺殺價,至少……留一半銀錢,你看如何?”
買下半山觀,院民今後便有了安身之所,不必再忍受餐風宿露日曬雨淋,也不會時時擔心被人趕走。雖說半山觀遠離郊田,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愁找不到生計。沈寒枝思忖須臾,道:“院民同意,我便同意。”
“好。”
“你等一下,我再給你扔幾袋米面。”
莫策倒吸一口涼氣:幾袋米面得多重啊?她說得好輕巧……他左顧右望确認巷内無人,趕緊使出術法編出一隻藤筐,欲把米面放在筐裡背着走。
院牆内,沈寒枝利用師父隐客教她的手藝,很快撬開了糧庫的門鎖。才一進去,她便被裡面的儲糧驚到:此處囤糧足以養活普濟院院民半年之久!
她憤懑難抑,又化憤怒為力量,左右兩手各拎起兩袋精米白面,跨過屋門直往牆頭走去,且邊走邊咒罵:“可恨!竟然貪了這麼多!”
如此反複三四遍,沈寒枝接連往牆外扔了不下十幾袋米面,渾然不顧莫策死活。
不是說幾袋嗎……莫策吞吞口水,手上術法半刻未歇,眼睜睜看着藤筐越變越大……
咦?怎麼不像筐了呢……這、這是個啥?!
這隻藤筐先是編成了藤缸,繼而又成一輛藤車,還從兩個輪子增到四個輪子……莫策第一次覺得術法不受自己所控,沉默且沉重地連連歎氣。最後他實在受不了了,出聲制止悶頭扔面的沈寒枝:“差不多了!阿枝!拿不動,真拿不動啊!”
沈寒枝終于停手,内心卻仍覺不夠:應當把這些糧食都帶回普濟院才是!可惜莫策力氣遠不及自己,再多的他确實拿不了……也罷,改日再說!
沈寒枝望着糧庫裡餘下的米面甚感惋惜,随後關門扣鎖,去往前院等候傅聲聞。
莫策不知沈寒枝已經走了,還一邊低頭撿面,一邊對着院牆說:“阿枝,我先把這些糧食存好,再去半山觀,晚些……晚些我再去亂葬崗幫你埋屍啊!哎喲真沉……”他又變出一些藤杆藤葉蓋在米面上,累得臉都發綠,而後氣沉丹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牙都快咬碎了才推動這輛四輪藤車晃晃悠悠地往大路走去,且琢磨着這麼輛怪車,萬一遇到衙差盤問該怎麼說……
另一邊沈寒枝等在前院,直至晚飯時才見傅聲聞回來。她忙把傅聲聞拉到無人處低聲質問:“我不是叫你不要亂說話,為何僚佐還派你去州上找什麼驿丞?”
傅聲聞神色疲憊卻仍眉眼含笑地回應她:“阿姐是擔心我?”
沈寒枝沒心思玩笑,嚴肅且生氣地盯看傅聲聞。
傅聲聞笑容愈發勉強,最終斂了笑意低頭緻歉:“對不起,是我莽撞了。”他眼角小心打量沈寒枝,身子悄悄朝她靠近,讨好般伸出了手輕輕觸碰她的胳膊,柔聲嘟哝說,“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别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