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反常之舉令傅聲聞心頭疑團赫然明朗,他打量着對方,挑眉笑問:“你方才是想說你也可以勝任太守一職嗎?”
鹭娘心底莫名發虛,滿腹谏言因他這一問而忘了個幹淨,怔忡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遮掩:“我……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欲蓋彌彰。傅聲聞腹诽,故作思考且緩聲說道:“那看來是我誤會了。我原以為你接到國師的命令後會直接來找我,可這麼多天過去你一直未同我表明身份,我便又猜你會不會是另有算計,譬如,你也觊觎太守之位,希望由我代筆向京中遞信,到時候不論國師委派誰來當太守,你都會設法證明對方乃栎樗之材、難堪重用,逼其卸任,再另尋法子求我保薦你上位。因我身份不同于常人,故而此計非我策應不可……”
鹭娘臉色愈發難看,幾欲辯駁,可張開嘴又吐不出一個字,畢竟,傅聲聞沒說錯,她确實有所圖。
傅聲聞懶得再逼迫鹭娘承認什麼,顧自歎道:“罷了,你從我這裡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既已帶了話,便回京複命吧。”
鹭娘沒有應聲,亦無動作。
“怎麼,不走?”
“不走!”
“好。”傅聲聞點了點頭,眼底浮起一抹玩味笑意,說,“我給了你離開的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那麼今後無論發生何事,你都休要怪我。”
聽到這話,鹭娘便想了:他既知我有圖謀,卻沒有明确拒絕我,想來是默許了同我合作吧……她自以為是,不禁神思懈弛,溫溫柔柔地笑起來:“鹭娘怎會怪殿下呢!”說着,慢慢靠近傅聲聞,目光殷切熾熱、語聲恭順輕細,充滿暗示道,“鹭娘唯願殿下一切安好,殿下所想,便是鹭娘所求。”
傅聲聞并不把她放在眼裡,反而感到些許嫌惡,甚為冷漠敷衍一句“知道了”便闊步離開了廊下。
沈寒枝早已醒來,正在柴房門口同來譚宅送木材的阙塵說話。
傅聲聞本就心煩,見沈寒枝與别人聊得火熱,更覺礙眼。當發現對方還是那隻犀牛妖時,他瞬間垮了臉色,一言不發地從中間沖撞過去悶頭進了柴房,連阙塵同他打招呼都視而不見。
阙塵小聲問道:“沈姑娘,你阿弟怎麼了?”
“他傷痛發作,心裡不舒服,你别介意。”沈寒枝知道傅聲聞對妖有偏見,便随意謅了兩句送走阙塵,轉身踏進柴房,把金瘡藥遞到了傅聲聞面前,“你剛才去哪裡了?”
“夥房洗碗。”傅聲聞看一眼藥瓶,并未接過,沒好氣地說了句,“我夠不着。”
“我找人來幫……”
“等等!”傅聲聞一下子拽住沈寒枝的衣角,又輕輕晃動兩下,雙眼緊緊盯住她,低聲懇求,“還是阿姐幫我上藥吧,那些僮仆粗手笨腳的,好幾次戳到我的傷口,可疼了!”
沈寒枝拉回衣角,輕咳一聲調侃他:“不講禮數了?”卻是移開了眼神,有些不敢直視他的臉。
這樣一張俊臉說着這般撒癡的話,很難不讓人産生非分之想。沈寒枝暗暗慨歎:妖之天性便是貪戀美色,傅聲聞寥寥數語已令這顆妖心躁動不安,倘若是……啧,着實難辦。
傅聲聞抿唇笑着,探頭探腦地看向沈寒枝,似哄般道:“不講了,不講了。”
沈寒枝燃亮燭火,坐到茅榻邊招了招手:“過來上藥。”
傅聲聞便朝她走去,同時伸手解開衣帶,卻忽地停頓一步,同沈寒枝面面相觑。
“怎麼了?”
傅聲聞難抑嘴角顫動,笑了一聲,搖頭說:“沒事。”
沈寒枝起先還疑惑,瞧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他因何發笑: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不過是一個在茅榻上,一個在巽娘的羅帳裡……
彼此心照不宣,皆未點破笑的緣由。
傅聲聞背對沈寒枝坐好,脫去上衣露出寬厚的肩背。沈寒枝盯着眼前這片緊實的肌肉,忽有些耳熱,思緒飄忽了片刻方才回神,小心地拆開裹簾查看傷口長勢。
“幸好沒有瘍潰。”沈寒枝把金瘡藥一點點塗抹在皮膚上,嘟哝說,“傅聲聞啊,想不到你身體還挺好的。”
傅聲聞打趣道:“我身體好不好,你怎麼知道?”
沈寒枝塗藥塗得仔細,說起話來便有些心不在焉,渾然未覺自己剛才的話像是在暗示什麼。眼下聽得傅聲聞這一句,她便意識到自己所言不妥,辯解道:“天氣越來越熱,你又愛亂跑,即便如此,你這傷口仍然恢複得好好的……”
傅聲聞拉長音的“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說:“承蒙贊譽,不勝感激。”
沈寒枝耳後又熱幾許,不再說什麼,隻當沒聽到他的話。
藥膏含有妖力,效果立現,鞭傷很快消腫止痛。傅聲聞覺得背後的清涼感很是熟悉,細一琢磨便想起之前在湢杅軒,那隻犀牛妖給自己上藥時亦有同感,遂問沈寒枝:“此藥,似乎與前幾日用的不同。”
“是,此金瘡藥乃莫策所制,先前你也用過。”
傅聲聞迅速回過身同她相對并連連發問:“那個藤妖?你見過他了?幾時見的?你為何這幾日先去見了他而不來見我?我可是受了傷啊!”
“你這話可大有吃味之嫌。”沈寒枝撩起眼角看他一眼,反問道,“我不先去見他,哪來這麼好的藥給你治傷?”
“……”
傅聲聞啞口無言。沈寒枝又道:“今夜别再亂跑了,仔細養着,明日傷口便會痊愈,而且不會留下疤痕,不必擔心。”
傅聲聞還想再辯駁兩句,可又怕說多錯多,最終有氣無力地哼了哼。
沈寒枝收拾好雜物,吹熄燭火後返回榻邊:“我今晚不走了。”
傅聲聞立時來了精神,笑逐顔開地從茅榻上翻身坐起,卻被沈寒枝單手壓住肩膀而趴回了榻上。
傷口快速結痂愈合,癢得傅聲聞難以入睡,總想伸手抓撓後背。沈寒枝坐在地上倚靠榻邊,阖眼聽着那窸窣動靜,同樣睡不踏實,幾次提醒他:“别撓。撓破了,藥白上了。”
傅聲聞卻像故意唱反調,趁她不注意悄悄伸出手指探向傷口……
“啪!”
沈寒枝猛地拍掉傅聲聞的手,淺瞪他一眼,然後忍着困意起身撿了一些篾子,飛快地編出了一把小扇,朝傅聲聞的後背徐徐扇風。
絲絲涼風确能緩解癢意,可皮外傷易治,内心的煩躁卻難纾解。傅聲聞忍不住歎了歎氣,喚了一聲沈寒枝的名字。
“還不舒服?”沈寒枝有些擔心,藥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不是。”傅聲聞解釋,“我剛才聽僮仆聊起募兵之事,有些感慨,想同你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