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徐素清亮的聲音響起,秦硯怔然擡眼。
她站在不遠處,向他招手,身後是正廳的門,“我娘今天特意吩咐廚子做了江城特色菜,你可得好好嘗嘗,晚了就吃不上了!”
徐素大聲喊着,見秦硯仍在原地發愣,一副爛泥扶不上牆非要思考人生的樣子。
她快跑幾步到秦硯跟前,拽着他的手往膳廳沖,痛心疾首地提點起來:“你最近怎麼跟被人抽了魂一樣,傻不愣登的。可别怪我沒提醒你,這麼齊全的江城特色,你在外邊想湊成一桌吃,那可難了。我娘也是看有客人在,才這麼囑咐廚子的,否則啊,桌上肯定全是我愛吃的……”
徐素碎碎念的聲音被晚風帶到秦硯耳中,撲散了盤旋在他心間的郁氣。
平日裡除魔時,她總愛梳成垂挂髻,現下難得閑下來,倒是不嫌麻煩地梳了個雙螺髻,任由身後頭發披散着。
跑動間,烏發拂過秦硯面頰,網一般困住他的思緒,剝奪他思考現實世界種種困境的能力。
秦硯隻能任由徐素帶着他,不知是要去往何處。
視線往下,看見徐素拽着他的手,那裡并不是一片空無。
他握緊了徐素的手,有些慶幸。
好吧……是最後一次合作也好,總歸還是有過交集的。
膳廳内,客人們入座,在桌邊圍成一圈。
“都是素素的朋友,多謝你們這一路上照顧素素,都别客氣啊,”盧钰蓉招呼着幾位小輩,又将目光放到徐素身上,“這次回家,能待多久啊?”
徐素剛把一塊排骨扔進嘴裡,嚼巴嚼巴吐出個骨頭,這才把嘴空出來回話:“我也不清楚,師父說,讓我和師姐放心玩,玩到他再給我們傳信為止。”
一邊的鈞師儀扒了一口飯,大剌剌道:“估計師父是要給我們倆争取更多的獎賞,要是我們現在回觀裡,反而不太好多說什麼了。”
盧钰蓉不解,追問道:“獎賞?什麼獎賞?”
徐素和鈞師儀同時頓住,對視一眼,決定由當事人徐素來說。
徐素戳了戳碗裡的米飯,頭都快埋進碗裡了,這才嗫嚅道:“師父說……我這次表現不錯,想要破格提拔我做長老。”
說完,她沒敢看盧钰蓉的臉色。
盧钰蓉從前就不支持她做除魔人,要不是自己死纏爛打地求她,當年大概都進不了尋機觀。
她原本想要自己學完出師就回徐家待着,可自己又一聲不吭地接起委托來了……
尚未找自己算賬,恐怕是在等着客人歇下再說。
如今又聽說自己可能當長老……一輩子跟除魔人綁定。
徐素筷子沒收住勁,一粒米在她碗中短成兩截,仿佛在預示她未來的結局。
她欲哭無淚,隻能在心裡哭訴。
我的首富娘親啊,不考慮别的,她本人是比誰都想在家裡躺平的,甚至願意為此吃二哥所吃的苦。
可奈何任務不同意,對面坐着的秦硯也不同意啊。
思及此處,徐素偷偷擡頭瞥了一眼秦硯,又飛速低下頭。
這不,負責推進任務的系統,那張臉都要黑過鍋底了……
半晌,徐素隻聽盧钰蓉長歎一口氣,她怔愣擡頭。
隻見盧钰蓉緩緩笑起來,擡手給她夾了一筷子青菜,“看來素素這除魔人,當得還挺稱職的,都要去做長老了,以後再往上升,可别不認我這個不會術法的娘親了。”
話畢,她摸了摸徐素的腦袋,摸小狗般揉了揉。
以後……?
徐素看了眼碗裡唯一的綠葉菜,擡頭問道:“娘親,你不反對我做除魔人了?”
盧钰蓉原本不想在客人面前讨論這些,可看到徐素并不在意,她便也無所顧忌了。
染了水紅蔻丹的指甲點着桌面,她思索着如何開口:“最初聽說你要做除魔人時,我的确是生氣又不樂意,你年紀那麼小,家裡又不缺你一個掙銀子,但那時有顧先生的卦象在先,我一時走投無路,便死馬當活馬醫地依了你。”
“轉眼間,你已經進尋機觀八年了,”盧钰蓉懷念地看着徐素,似乎在找她與幼年相像的地方,“這八年裡,我雖沒能親眼看見,但也能猜到你學術法學得并不輕松。”
說着說着,盧钰蓉那種迷蒙的回憶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犀利的神情。
“外人都說,你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學藝像喝水一樣簡單,連你自己回家時都這麼說,你說師父很看重你,弟子長老們都對你特别好。術法的咒語、陣法的圖案,你全都一看就會,是觀内學得最快的弟子。”
“素素,”盧钰蓉看着徐素,眼中的了然燙得徐素不敢直視她,“我和你爹是白手起家,從前也跌過許多跟頭,也有苦得想就此放棄的時候。可眼下,外人也說,我們當年掙銀子像喝水一樣簡單,我們的經商天賦驚人。”
她說着,覺得好笑,搖了搖頭,拉起徐素的手,摩挲她的手心:“一件事,要想能做得出色,空有天賦是不夠的。你盼望着成為真正的除魔人,這一點……你第一次回家時,手中的繭已替你說了。”
“做母親的,自然不希望自家孩子成天出生入死,可素素已經這麼努力了,我總不能在後面拖着你吧。”盧钰蓉笑起來,眼睛亮亮的,似有淚光。
“所以呀……今後你就放心大膽地去做吧,别再怕娘會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