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裡,一切都靜谧平和,白日的熱鬧喧嚣全然不見蹤迹,隻有夜半的風帶着涼意微微掀動葉片。四周到處都黑黝黝的,星光從我們頭頂稀疏的枝葉間安靜地傾瀉而下,顯得分外清朗。
我扭頭看看爸爸。或者說爸爸那個安穩起伏着的睡袋。
他顯然睡得很香。
他竟然還睡得很香?!
剛剛從帳篷倒塌的震驚中緩過勁來,現在腦袋裡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快把他搖醒。
畢竟被壓着,那麼睡不難受嗎?
亞伯歎了口氣,把他的睡袋從變得扁平的帳篷裡拖出來,又鑽回睡袋躺好,拉緊拉鍊和帶子,學着哈利把臉露在外面,然後一扭一扭地坐起來,望着那堆防水布料出神。
哈利已經坐在那裡低頭打了一陣子瞌睡了,過了片刻,好像突然清醒過來:“……出了什麼事了……”
“好像是帳篷倒了。”亞伯仍然望着塌下去的帳篷,聲音接近夢呓。
又一陣風吹過,我打了個哆嗦,趕緊也爬回自己的睡袋,把全身嚴嚴實實裹在睡袋裡,隻露出一張臉。
我們三個就這樣,像三隻巨大的毛毛蟲,無言地在星輝下呆呆對坐,偶爾看一眼熟睡的爸爸和他身上不成形狀的帳篷,偶爾垂下頭打盹。
也許應該把爸爸叫起來,或者開始重新搭帳篷——不,饒了我吧,現在實在是困得不想動彈,但是又不能放心地直挺挺躺在地上睡過去,那樣不安全。
正在進行新一輪和睡意的搏鬥,那個睡袋突然動了兩下。
接着那個睡袋疙疙瘩瘩地鼓起幾塊,爸爸的臉伴着打開拉鍊的嗞溜聲和在睡袋裡扭動的窸窣聲出現了。
“怎麼回事——”他聲音沙啞,頂着亂糟糟的茶色頭發迷茫地看着周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們都被他突兀的叫聲驚醒了。
然後齊齊盯住他。
“……哦,是你們三個。”他停下驚叫,長出了一口氣,“天哪,孩子們……你們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多吓人嗎?”
“帳篷倒了。”我提醒他。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堆東西:“噢——”又轉過來,“你們有興趣再把它搭起來嗎?”
三個人一起整齊而堅決地搖頭。
“好吧……那躺下去接着睡吧。”他說着又動手拉上拉鍊倒了下去,發出一聲舒服的歎息。
接着睡?!
爸爸的聲音從睡袋裡悶悶地傳出來:“放心吧,這裡的樹林裡沒有什麼危險的野生動物——還是說你們更希望現在收拾東西回我們的車上?其實路程也不是太遠……”
我聞言立刻唰地躺了下去。哈利和亞伯的方向也傳來物體着地的聲音。
星星依舊燦爛,像陽光下細碎的玻璃碴子。銀河被枝葉分隔成不規則的一段一段,慷慨地鋪陳着大片粲然的清光。
我閉上眼睛,完全融化在那條廣袤光輝的星河裡。
七月上旬。
距離那次烏龍的露營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星期,亞伯成功找出了一份沾着餅幹屑的野外帳篷搭建指南,不過除了他之外似乎沒有人想要仔細研究那個東西——嗯,迪斯科也要除外,它對那種餅幹屑好像特别喜歡,把指南舔得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