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遞過那支沾滿钴藍墨水的筆。筆尖抵在那一頁上,紙張很快洇出大團深藍色的墨漬。但幾秒鐘後,墨漬越來越淡,同那行黑色的字一并消失了。
“吸水性能真強。”納威贊歎,“哪家店買的吸墨紙?”
“不知道……我本來以為這是日記本。”也許巫師生産的某些吸墨紙本來就附帶問好功能?真是奇特的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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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的課餘培訓前所未有地糟糕。
上個學年我明明還能把玻璃杯變成花崗岩,而現在,能讓試驗品産生一點改變的方法似乎隻剩下把它們砸到麥格教授辦公室的石頭牆上摔碎。我連那些古老的基本原理的名稱都記不清楚,她怎麼能指望我學會最高深的魔法呢?
“也許這些理論乏味透頂,但你必須把它們刻在腦子裡。”她嚴厲得像在警告我做不到就會被關禁閉,“基礎科學的發端與魔法相通,如果你對基礎理念的理解産生偏差,會在後續練習中會導緻可怕的後果。”
“……比如說?”
她挑眉:“你肯定注意到了,掌握無杖魔法的巫師相當稀少。一來,這需要罕見的天賦;二來,根據記載,他們中的部分人意外喪生于各種魔法實驗。”
我縮了縮脖子,忽然萌生了退意。
原來是貨真價實的警告。這可比關禁閉嚴重多了。
她望着我:“不想學了?沒料到會這麼危險?”
“有一點。”我小聲承認,“開始之前不應該先簽署某種知情同意書嗎?‘本人已知悉上述所有風險’之類的……對了,巫師界可能沒有這樣的規定……其實我也不太了解,但電視劇裡經常出現這種情節。啊,您知道什麼是電視劇吧?那是電視機上播放的一種節目。至于電視機——”
我頓了頓,有點後悔開口回答了。和巫師們對話就是這點麻煩,經常需要解釋一些概念,導緻提起話頭的人像話痨一樣越說越多。
……也許我本來話就比較多。
她定定看着我,忽然露出一抹淡笑:“謝謝你的解釋,奧爾沃特小姐,我知道什麼是電視。你的情況很特殊,不過假如你願意,我可以向校長建議,補充一份知情同意書。”
我苦着臉:“沒關系,反正都已經開始了……”
“奧爾沃特小姐,你認為我們每周在這裡見面的原因是什麼?我至少可以向你保證,你在這間辦公室内絕對安全,我會盡我所能為你提供必需的幫助。隻要正确理解并牢記原理,你在其他地方也會一樣安全。”
兩小時徒勞無功的練習後,我對着一成不變的蝾螈餅幹罐歎氣。
問題出在哪裡?我對原理的理解比以前更深刻,應該有進步才對呀。
“你要去理解魔力的法則,理解魔法怎樣産生效果。你在這間屋子裡的所有練習都跟魔杖無關,你想過是為什麼嗎?”
我視線落到掌紋上:“……因為我的魔杖不起作用?因為……這種魔法不依賴魔杖就能奏效?您說過魔法力量的本源隻仰仗于巫師本身的意志,就像無杖魔法……”
“無杖魔法這個名稱過于籠統了。巫師揮動魔杖所釋放的魔法力量隻是魔力的一個分支,在梅林的時代,魔杖制造工藝尚不成熟的漫長曆史中,魔法師們選擇了各種媒介來應用力量,權杖,飾物,冷兵器……他們中的一些人無需介質就可以施展法術。你要做的是探觸魔力的根源,了解它,運用它。”
女巫語調低回,仿佛在吟誦咒文:“你不必去尋找,隻需要在自己身體中發現它。”
“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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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伯的回信到了。
“……‘以你提到的皮革為例,也許了解一些基礎的分子動力學知識會對理解皮革内部Ⅲ型膠原蛋白的微觀空間結構變化過程有幫助’……”羅恩翻了翻長達三頁的書單,神色驚恐,“你弟弟怎麼完完全全珀西化了?這太可怕了。一個正常的十歲孩子能寫出來這種東西嗎?”
我搖頭:“他可能比珀西還要誇張一點。”
“拉文克勞。”羅恩頹然放下信紙,又坐直了,“誰想來打個賭?五個銀西可,這個男孩絕對會被分到拉文克勞。”
“沒人會想給賠率接近百分百的賭約下注。”赫敏不耐煩地說,“能把鹽瓶挪開一點兒嗎?它擋住我的課程表了。”
羅恩眼尖地發現了那張課表上的玄機:“為什麼你把黑魔法防禦術課全都用愛心圈起來?嘔——”
我選擇沉默,而赫敏在他的連聲追問中氣惱地漲紅了臉,抱着書先去教室了。
“她到底怎麼了?”羅恩莫名其妙地望着她的背影。
“這就像别人當着你的面批評查德裡火炮隊。”哈利解釋。
“或者有人當着科林·克裡維的面嘲笑波特。”弗雷德忽然出現,兩隻胳膊分别勾住我和哈利,“我好像聽見了對羅尼奇特品味的質疑?”
“建議你們不要招惹狂熱粉絲。”喬治在我們對面坐下,睿智地搖頭。
哈利立刻抗議:“科林不是我的狂熱粉絲……”
“那是一支體面的、堅忍不拔的球隊!”羅恩激烈反駁,打斷了他的話,“每個人都該看看他們1892年赢得聯賽冠軍那場比賽——”
“當年最年輕的觀衆現在也一百歲了。”弗雷德憐愛地揉亂他的頭發,“羅尼病情加重了呢,總愛幻想自己出生在上世紀。”
我趁羅恩叉腰駁斥的空檔,從他眼皮子底下轉移了盤裡的最後幾個雞腿,快快樂樂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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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課。
我盯着寫滿複雜咒語的黑闆,昏昏欲睡,那些字母在眼前飛來飛去。這也太多了,比一年級的課難兩倍不止——
麥格教授魔杖一揮,粉筆字全部消失。
“開始練習。我會給每個人發一條蜥蜴,請按照剛才的指導将它變成茶壺。茶壺結構比紐扣稍微複雜一些,但原理大抵類似……”
納威在我旁邊驚醒,慌忙四處詢問:“有誰抄完筆記了嗎?我才寫到一半……”
迪安遞過自己的筆記本,納威低聲道謝,執起羽毛筆開始寫,在紙上用力劃拉了幾下。
我扭過頭看他。那支筆好像壞了,怎麼劃拉都不肯出水。
麥格教授越走越近:“希望你們的蜥蜴十五分鐘後至少有些變化。注意要領,集中于咒語聯誦的發音。就像法語……”
納威使勁一甩,大股墨水飛濺四散。
“啪!”
我面上一涼,下意識閉上眼,耳邊傳來納威驚恐的吸氣聲。
我睜開一條縫,他正顫巍巍伸手想來揩我的右臉:“你你你……沒事吧?對不起……”
鄰桌的拉文德皺眉看過來,好像想叫我們安靜,但立刻呆住了:“——梅林。你還好嗎?”
赫敏也轉過來,倒抽一口氣。
“怎麼了?”羅恩望過來,噗嗤一聲笑了,連忙咳嗽,“抱歉……”
這下後面三排同學都投來好奇的視線。
我鎮定地按下納威的手,對拉文德點頭:“蜥蜴快發到你那裡了。”
“我給你施個清潔咒吧。”納威建議。
讓他對人施咒需要莫大的勇氣,我還沒大膽到這種地步,隻好說:“沒關系。”
我閉着右眼從包裡摸出那個小本子,打開貼在臉上。日記本近來榮升我的吸墨必備佳品第一名,願梅林保佑它的制造廠商。
納威滿臉愧疚:“對不起……”
“沒關系。”我餘光一瞥,順手把他的頭推回去,“教授過來了。”手中動作不停,原本按着臉的本子立刻壓住桌面上那道呈噴射狀的墨水。
“怎麼了?”麥格教授懷疑地掃視,“你們在看什麼?”
我立刻高高舉起右手:“我們還沒有領到蜥蜴。”
她狐疑地又看了幾眼,往每桌放了一個廣口瓶,背朝我們走開了。
“我從來沒見過效果這麼好的吸墨紙。”納威細細端詳我的臉,又去看桌面,“是麻瓜産品嗎?”
“我猜不是。”我眨眨眼,“這可是個會打招呼的吸墨本呢。”
晚飯後,我照例在公共休息室裡補作業,十一點才寫完那篇防火湯劑成分解析。不知怎麼的,斯内普的臉色随着氣溫下降而日漸轉黑,論文布置得越來越長。
我同珀西道别,呵欠連天地爬上樓,室友們都已經睡熟了。
雖然想立刻鑽進被窩,但還剩最後一件事——練習。
我握緊燭台,閉眼,黃銅底座在手中乖順地展開内裡,金屬原子合抱成堅硬的質地。換成羽毛筆。輕盈纖細的角質蛋白蓬松簇生,羽根中充滿懸浮着色素的墨水。
我又随手抓過日記本,閉眼感受皮革與紙張的材質。它類似于拉文德的水牛皮飾品,一股股纖維束互相纏繞交錯,編織出柔韌光滑的皮革面料……
溫柔潮水般的細碎低語漸漸湧起,汩汩淌進耳中。
我猛然睜眼,轉身四顧。
背後空無一人。
誰在說話?是錯覺嗎?
黑暗中,拉文德、赫敏和帕瓦蒂的四柱床依舊平靜,帳幔在溜進窗戶縫隙的夜風裡輕輕拂動。
我盯着手中其貌不揚的日記,頭皮發麻。
靈異事件?詛咒?
可帶着它這麼久,要出事早出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閉上眼睛。
呢喃聲又隐約浮動起來,如月光下缥缈的涓流般輕盈鑽進耳蝸。一重重絮語此起彼伏,吟出一曲艱深古奧的神秘歌謠,河流從虛空中流向永恒,綿延不絕。
我煩惱地睜開眼睛。
曲調裡的詞句模糊難辨,甚至無法确定語種。
明知得不到回答,我還是忍不住低聲問:“你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日記本靜靜躺在桌上,破舊的封皮在燭火下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