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閃而過。
天氣轉涼,窗外暴雨不停歇地洗刷山毛榉,原本繁茂的樹林被連日大雨和低溫刮掉了一層綠意,葉子七零八落散在泥地裡。
我坐在大落地窗邊,望着外邊髒兮兮的積水坑出神。
混亂。
起碼一百種魔法理論和更多的基礎科學原理在腦海中龍卷風般對撞,嗖嗖狂響,旋轉着炸出無意義的碎片——“巫術之力乃從前所見與如今所得之交彙”,“吸附粒子對電極反應動力學的影響程度應與它們在表面的覆蓋度有關”,“在并非必然如此或通常如此的行動中有部分亦可說是為了某種目的”,“左旋石英結構及微觀對稱要素”,“天地既無開端也無終結”,“可見光無法使電子躍遷故直接穿過原子而使玻璃變得透明”,“萬物即一”①……
梅林保佑這顆大腦,瘋狂與它隻有一線之隔。
“有進展嗎?”
我回頭,眼神聚焦,發現哈利剛在旁邊坐下,正翻開我手中那本《電學、熱學與近代物理》的封面。
“亞伯寄來的?看到哪一章了?”
“不知道。導體内可移動電荷載子的漂移速度之類的……”我在十月潮濕陰冷的氣流中打了個寒戰,裹緊了袍子。
“要不要回休息室去?”哈利問,“不然就向龐弗雷夫人要一份提神劑?”
“我不想看起來像個着火的蒸汽火車頭……對不起,你們沒得選。”我小聲道歉,掌根摁住太陽穴,“公共休息室太舒服了,我一回去就忍不住想睡覺。”
“你會感冒的。”他歎了口氣,環顧四周,從書包裡小心掏出一隻藍盈盈的廣口瓶塞給我。
我一眼就認出那是赫敏去年冬天發明的永久鈴蘭火苗,環住玻璃罐,那股溫和的熱度讓人舍不得撒手。
“謝謝。”我抱緊瓶子,有點猶豫,“你不冷嗎?”
“反正馬上要去訓練了。”哈利無所謂地放下書包,“伍德不可能讓我們抱着個玻璃瓶騎掃帚。”
和他即将經曆的相比,眼下的狀況立刻顯得不僅可以接受,甚至還相當舒适。我忍不住再次提出那個問題:“你們一定要在下大雨的時候還堅持訓練嗎?”
“伍德覺得這能增強球隊的韌性和團隊合作精神。”哈利表情苦澀,“結果是每次練習結束大家情緒都加倍糟糕,非常暴躁。”
整個格蘭芬多都已經放棄了說服奧利弗·伍德調整他那緊湊到可怕的訓練日程表,就連韋斯萊兄弟都不得不服下提神藥劑,老大不情願地走進風雨交加的魁地奇球場。
“真不知道你們訓練起來是什麼樣子。”我感歎,“耳朵噴着蒸氣的七個火車頭,飛在球場上。”
“一開始是挺好玩的。”哈利露出疲憊的笑意,“但伍德指揮的時候像個随時要爆炸的壞脾氣蒸汽引擎,安吉麗娜說她因為那個場景做了一晚上噩夢……糟糕,我得走了。”
“祝你們好運。”
我無限同情地目送他走出圖書館,繼續埋頭啃不知所雲的電學導論。
、
亞伯的來信越發深奧,讀起來像公元前的古埃及魔法原理英譯本混雜最前沿的現代科學雜志,我不得不求助赫敏,經曆把英文翻譯成英文的必要過程。
“……也許這種類型的魔力施展和神經沖動的原理類似,知識儲備及訓練和成功施法間是零或一的關系,必須達到某個阈值才能觸發相應結果——”
我瞪着信紙,眼神發直。
“這是在說什麼?”羅恩打了第十二個哈欠,“神經沖動?”
赫敏沒理他:“伊萊恩,你可以把它簡單理解成‘必須多練習才能成功施咒’。”
“你和她弟弟學的是另一種英文嗎?”羅恩繼續提問,“還是說麻瓜界的語言已經開始和巫師界分化了?”
我沒費心掩飾聲音裡的絕望:“那我大概不算合格的麻瓜——當然也不算女巫。赫敏,我可能永遠都看不懂麥格教授布置的書了。或許我應該從小學英語開始補習,從頭來過——”
“沒這回事!”她鼓勵道,“你練習得這麼刻苦,一定會有進步的。”
“你的樂觀精神真讓人感動。”羅恩評價,“要我說——嗷!幹嘛踢我!”
赫敏瞪了他一眼:“天文課的圖表畫完了嗎?你還是快點去寫作業吧。”
“我找不到那種感覺了。”我惆怅地攤開手心,試圖從掌紋中找出什麼端倪,“這學期以來一次都沒成功過。”
“說不定這就是問題所在。”羅恩邊在羊皮紙上亂塗邊大聲說,“你腦瓜裡裝了太多理論,反而忘記了最基礎最自然的辦法。記得《好運泉》嗎?我媽總是在講完故事後告訴我們,好辦法往往在不經意間産生……”
仿佛有人在我腦中點亮了一盞忽閃忽閃的燈泡。我呆呆望着羅恩,耳邊反複回放那句“最基礎最自然的辦法”。
“什麼是好運泉?”哈利問。
赫敏流暢地回答:“學校禁止表演的啞劇劇目,因為上次演出徹底失敗,差點燒毀了整座大禮堂。《霍格沃茨:一段校史》裡提過。”
“什麼?”羅恩擡起頭,“《好運泉》是個兒童故事!你們小時候沒聽過嗎——呃,你為什麼這樣盯着我?……她怎麼了?”
我幾乎沒注意到羅恩的手掌在面前晃動。
魔力原理太艱深了,而我急切地想把發端于幾千年前的理論實際運用起來——事實上,過于急切了,甚至沒仔細思考過内容。那些古老著作的作者當中,很多人甚至根本不會使用無杖魔法,大部分學說建立在對魔力起源的猜測與推論上……為了施展魔法,必須了解魔力将作用于的物質本身……路徑沒有錯,隻是他們似乎都誤解了施法的人自身扮演的角色……我為什麼想當然地以為像麥格教授說的那樣,隻要“在身體中發現它”,就能奇迹般瞬間掌握訣竅呢?是不是我和這些作者一樣,忽略了某個重要的前提……
魔法真的藏在巫師體内嗎?當我們揮舞魔杖的時候,是這根木棍将魔力從身體深處喚出的嗎?我察覺到的魔力波動像掠過皮膚的氣流……也許魔力作用于我們的方式類似于磁場之于波粒……也許魔法像壓力一樣是某種可以被感官捕捉到的信息輸入——輸入!
魔杖和咒語使巫師能精确調動力量,巫師的身體是感受和應用魔法的介質。
無關聯的隻言片語彼此碰撞,碎片一點點拼成展開的大幅畫面。通過燈泡的電流逐漸恒定,燈絲終于持久穩定地亮了起來。
魔力的本源不在于我。
魔法蘊藏在萬物中。
“電流。”我組織着思路,“自由電子随電荷高低而流動——”
“她沒事吧?”羅恩張大了嘴,“怎麼開始說胡話了?”
“謝謝你,羅恩。”我急匆匆跑向寝室樓梯,“我去查點資料!”
……《費恩曼物理學講義》②、《原子物理學的發展和社會》③、《熵:一種新的世界觀》④……我把那些囫囵吞棗根本沒看懂的書撥到一邊,煩躁地揪住頭發。
答案到底在哪裡?
我深吸一口氣,把羽毛筆攥在手心,閉眼。
想象自己是那根導線,魔力的元素像電荷一樣通過我流動……不去考慮原理和定義,隻要引導能量的流向……那股能量在……
這裡。
緊急時刻曾出現過的場景再次重建,塔樓房間解構成無數極小的碎片,甚至能感覺到樓下公共休息室裡的聲浪一波波打在地闆上。飄遊的魔力散在空中,集中注意力,它就流向合攏的右手,仿佛細微的光點貼着皮膚輕盈彈跳。
我展開手指,露出掌心那枚鉛片。
橡皮……墨水瓶……羊皮紙……
變形成功的木條、銅塊、手帕等等小物件很快擺了一地,我激動得微微喘氣,随手夠向書桌。
吸墨紙……
我猶豫片刻,但多次成功激發的強烈信心很快将疑慮掃到一邊。不會有問題的。
我抓起日記本,合上雙眼。
陳舊柔軟的皮革。脆薄泛黃的紙張。輕盈的吟唱聲潮水般漸近,與周身隐約浮動的能量聯結,把我合抱其間。
等等,有點古怪。
原本平穩漂浮的細微光點忽然以某個點為中心開始流淌,旋轉着露出無光的凹陷。
不對勁——
邊緣變化不定的漩渦倏然擴大,轉瞬把我卷入空洞的黑暗。
我還沒來得及喊出聲音,就覺得渾身一輕,再睜眼時,格蘭芬多塔樓熟悉的陳設全部不見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教堂?雜物間?
明明是晚上,這裡的高窗卻投下明亮的天光,照耀着拱頂下層疊林立的各式櫃子和木架,以及高聳的……垃圾堆?
破家具、舊書、幹涸的魔藥瓶、閃光的寶石、髒兮兮的皺長袍和其它破爛混在一起,疊起座座奇特的高塔和小山包。
我呆住了。
這種幻覺是副作用之一嗎?
搞什麼?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跑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