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答應參加尼克的忌辰晚宴很可能是本月最糟糕的決定。我們的嗅覺和聽覺都飽受摧殘,好容易逃開臭氣熏天的腐爛盛宴,四個活人站在穿梭的幽靈間,望着彼此因為低溫和三十把樂鋸齊鳴的恐怖音波而皺起的臉。希望帕吉永遠别碰到幽靈音樂家,他們的樂曲足以讓任何一隻小貓咪全身的毛都炸起來整整十年。
“我以為阿爾伯特的烹饪技術就夠可怕的了。那些料理是誰做出來的啊?”我心有餘悸地瞥了一眼長餐桌,不時有銀白色的幽靈大張着嘴,悲傷地穿過食物。
“我們回去吧。”羅恩态度堅決,“禮堂裡肯定還剩些吃的。”
可計劃被突然出現的皮皮鬼打亂了,這場小鬧劇以桃金娘哭泣着飄走收尾,皮皮鬼追着她,快樂地朝她扔發黴的花生米。
“趁還沒出别的亂子,快走。”我環顧周圍蒼白透明的鬼魂,“呃——你好,尼克。”
“玩得高興嗎?”差點沒頭的尼克沖我們優雅地點頭緻意,應該沒聽見我剛才的話,“快到發言的時間了,我得跟樂隊說一聲——”
一千根尖利指甲刮黑闆的聲音戛然而止。我大大松了口氣,四下張望。
嘹亮的獵号聲響徹大廳,尼克看起來很不高興。
十幾匹銀白的高大鬼馬沖進舞池,馬背上的幽靈都把腦袋夾在胳膊底下,氣勢洶洶地和尼克打招呼。
“無頭獵手隊?”赫敏似乎稍微恢複了一點興趣,“鬼魂死後的狀态嚴格複制臨死前的身體情況。”
五分鐘後,我們瞪着眼睛,被迫圍觀對幽靈們來說顯然很有趣的體育競技——獵手們揮舞球棍,半透明的十幾個腦袋像鬼飛球似的在空中飛來飛去,觀衆們興高采烈地歡呼大笑。
“我不太能理解鬼魂的幽默感。”羅恩露出反胃的表情,“說真的,我們快離開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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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忌辰晚宴絕對是今年最糟糕的決定。
當我們又餓又累地站在洛哈特貼滿照片的辦公室裡時,我再次詛咒自己的好奇心。
哈利聽到的古怪聲音、走廊裡石化的貓、馬爾福充滿惡意的興奮面孔、喋喋不休的洛哈特,假如有什麼能讓這個夜晚更可悲,那一定是堅信我們應該受罰的斯内普。
“隻要沒被證明有罪,就是無辜的,西弗勒斯。”鄧布利多說。
校長的形象在我心中一下子高了五英尺。
他安撫了情緒激動的費爾奇,保證新配置的藥水能救活他的貓,然後讓我們回去。
“幸虧鄧布利多相信我們。”我加快腳步,盼望雙胞胎今晚也從廚房裡順來了吃的。
“你聽到的究竟是什麼聲音?”赫敏皺眉問哈利,“關鍵詞隻有‘餓壞了’、‘血腥味’和‘殺人’?”
“聽起來像非常不詳的黑魔法。”羅恩嘟囔,“那行字說的‘繼承人’又是誰?”
哈利疲倦地搖頭:“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午夜的鐘聲已經敲過,公共休息室的壁爐旁還圍着低聲讨論的學生,看到我們進門就圍了過來,追問教授們的說法。
哈利一如既往成了關注中心。我看着他強打精神耐心回答的樣子,歎了口氣,悄悄退到一旁。
“晚上好,安吉利娜。”
倚在扶手椅中沉思的女孩回過神:“哦,是你。”
“你怎麼還沒睡?”
“這事越想越邪門,瘆得慌。”她聳肩,“你看起來很累,我就先不問鄧布利多說什麼了。”
我倒進旁邊那張扶手椅:“謝謝。我現在的确沒心情解釋。”
肚子應景地咕咕叫起來。
她驚訝地挑眉:“整條格蘭芬多長桌上的人今晚都飽得差點走不動道,你去哪兒了?”
“唉,鬼魂的晚宴,說來話長……”我憂愁地拍着肚皮。
她變戲法似的(也許真是魔法)摸出一個紙袋:“來點兒血漿布丁嗎?”
“謝謝,呃……”雖然我餓得差不多能啃掉一條凳子腿,但這名字聽起來不怎麼讓人有食欲。
她揮揮手:“噢,不是真的血漿,是越桔果醬。”
我歡天喜地接過來,感動得險些掉眼淚:“安吉利娜,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一定是上天派來的天使——”
她被我逗笑了:“裡面還有兩個冰凍傑克南瓜。這兩道是霍格沃茨萬聖節晚宴的招牌,可我實在塞不下了,打算留着明天吃。但現在它顯然能派上更好的用場。”
我抱着那袋甜食,滿懷飄飄然的幸福感同她道了晚安。
最後一波好奇的人剛從哈利身邊走開,他垂着頭打算上樓,我趕緊拉住。
“血漿布丁還是冰凍南瓜?”我打開紙袋,陶醉地深吸一口甜美的香氣。
那雙綠眼睛立刻亮起來,帶點疑慮:“血漿?”
“越桔果醬做的。”我觀察那兩塊點綴着奶油藍眼球的猩紅布丁,“效果好像有點逼真過頭了。”
“你想吃哪個?問過赫敏了嗎?”
“冰凍傑克南瓜,看起來正常一點。赫敏喜歡水果,大概會選布丁吧。”
“我現在還覺得冷,天知道幽靈為什麼能讓氣溫下降那麼多……”他打了個寒戰,“那我拿這兩個吧,謝謝你。羅恩剛才說要回去喝羽毛筆墨水,我想他兩種都不會介意的。”
“快一點鐘了。”我瞥向休息室裡的古董落地鐘,“晚安,哈利。明天見。”
“明天見。今晚就别那麼用功了,去休息吧。”
我踮着腳尖走進寝室,發現赫敏正在看書。我真佩服她這點,雷打不動的睡前習慣。
我和她各分了一半模樣血腥的布丁,接着你一勺我一勺挖空了南瓜裡的冰淇淋。安吉利娜細心地給冰凍傑克施了霜凍咒,我們倆邊吃邊冷得打哆嗦。
“她說的果然沒錯——這兩道甜品都美味極了。”我小聲說。
“就是樣子有點吓人。”赫敏同意,聲音比我更低,“你吃飽了嗎?”
“十分裡打四分吧,總比空着肚子強。”
拉文德或帕瓦蒂的帷帳中傳來翻身的動靜,動作很大,我們連忙噤聲,用眼神互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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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評語是?”我望着湯姆。
第十四次“尋找白球并把它變成鼻煙盒”的試驗剛剛結束。我定位目标的速度越來越快,但變形總是不盡如人意。
“你确實有點天賦。”他手腕一動,小球消失,“我應該不會後悔教你。”
“你不會的。”我揚起頭,“麥格教授說能掌握無杖魔法的人特别少,你可是遇到了很稀罕的學生。”
“掌握?”他失笑,“你還差得太遠,從對角巷随便拎一個巫師來用魔杖變形,都比你剛才來得更快更好。強大的無杖魔法才會讓人敬畏,你現在的水平頂多變變戲法,一文不值。以後你要面對的敵手可不會講究什麼公平,蹩腳的無杖魔法第一回合就會被精湛的魔杖法術擊敗。”
我有點洩氣:“那你還要教我?我肯定不會永遠這麼弱吧……”
“說得對。”他語氣鄭重起來,“你總會變強。所以你更要學會審慎地運用力量。好了,今天就練到這裡。學校怎麼樣?”
最後那句話聲調非常柔和。英俊的男孩湊近幾分,面上帶笑,莫名讓人想起艾什利太太慈祥的寒暄。她也總愛這麼問,膝上還搭着織到一半的條紋羊毛杯墊。
“啊,還可以……”我從奇特的聯想中跳出來,“黑魔法防禦術現在成了大家最期待的課,因為洛哈特會喊人上台表演書裡的橋段,隻要你沒被選中——通常不會,因為他最喜歡挑哈利——那堂課你一定會笑得非常開心。這算是很棒的調劑,因為洛麗絲夫人的事鬧得大家都有點精神緊張,我和你說過的。赫敏正在想辦法問出馬爾福是不是幕後主使……說到這個,你知道有什麼咒語能定位幽靈嗎?”
他靜靜望着我,等待解釋。
“女盥洗室有個愛哭的幽靈。”我歎氣,“萬聖節那次忌辰晚宴我們不小心得罪了桃金娘,她最近哭得越來越厲害,活動範圍從她那間盥洗室擴大到了别的樓層——赫敏猜她想尋找一點安慰,但現在大家都有點害怕去廁所了——她偶爾還會誤闖到男生盥洗室……”
“追蹤咒可以辦到。”湯姆沒有對事件多做評價,務實地回答,“但我想這類咒語大部分針對物品和生物,我不确定有哪些對靈體起作用。”
“唉,那就算了。她會慢慢恢複過來的,大概吧……”
又一次,伴着流水般遠去的上古歌謠,我躺回自己的四柱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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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六點半。
房間裡陰暗而安靜,隻能聽見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我趴着醒來,銀吊墜和鍊子絞作一團,硌在心口。我翻過身,瞪着四柱床的天鵝絨帳頂,覺得比睡前更加筋疲力盡,但又實在睡不着,幹脆爬起來,拖着僵硬得像籬笆樁子的四肢去洗漱。
女生盥洗室空蕩蕩的,大家都在寝室睡得正香。我端詳着鏡中略微發青的眼圈,決定到公共休息室坐一會兒。
怎麼會這麼累?
我癱進休息室柔軟的扶手椅中,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
雙胞胎兄弟起得特别早,正在壁爐前搗鼓某個小玩意兒,那玩具不時刺啦刺啦放出一束火光。
弗雷德——或者喬治,我懶得分辨了——湊過來,在我鼻子前晃動手掌:“二年級,你是剛醒還是根本沒睡?學業的重負這麼快就把你壓垮啦?”
“等你到了四年級可怎麼辦喲。”喬治感傷地搖頭。
我實在沒力氣和他們拌嘴,躺着不動:“沒想到動腦子學習比跟你們打魁地奇還累。你們在做什麼實驗嗎?”
“優秀人才就得像我們這樣,同時擁有創新者的腦力和運動員的體魄,我們一會兒還要去練球呢。”弗雷德小心捧過來那個東西,攤開手掌給我看。
它乍看不過是個普通的水滴狀吊墜,表面打磨成多邊形鏡面,琺琅質地在燭光和爐火中閃爍着流動的華彩。
“挺好看的。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做珠寶飾品了?”我目光從吊墜轉向他們滿懷期待的臉,“怎麼了?”
“哎呀,你要轉動它。”喬治拎起我軟塌塌的右手腕,“動作輕點,慢慢轉。”
我歎了口氣,依言撚起那顆其貌不揚的吊墜緩緩轉動。當水滴尖端對着弗雷德的時候,多邊形鏡面散發的光輝在半空中彙聚起來,似乎組成了一行金色的字。
“嗯?”我來了興趣,撐着扶手坐起來,“裡面寫了什麼?”
“看不清嗎?你可能沒找準角度。”弗雷德有些不甘心,“再試試?”
我翻來覆去又轉了幾圈,那行字最清晰的時候也隻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光影:“真不行。這是怎麼做出來的?”
“光學原理,加上幾個巧妙的小魔咒。”喬治接過吊墜,細細打量,“字體和内容都可以調整,但得先解決眼下的麻煩。”
“我們沒法讓投射出來的光變得更清晰。”弗雷德說,“已經試過好多種材質了,玻璃,黃銅,樹脂,看來琺琅也不行。”
“試過寶石嗎?水晶和珍珠之類的。”
“鑽石效果倒還不賴。”喬治小心把吊墜收進口袋,“但也得買得起啊。”
“要試戴一下嗎?我們願意友情為你提供免費樣品。”弗雷德表情誠摯。
“……謝謝,但不用了。”我警戒地來回掃視雙胞胎的臉,“這玩意兒戴出去有什麼奇怪的效果嗎?”
“噢,用途十分廣泛。”喬治熱情介紹,“魁地奇球賽上你可以佩戴寫有‘格蘭芬多必勝’字樣的飾品,羅恩可以戴個寫着‘請為智力發展遲滞者讓座’的挂墜出門——”
等等,好像哪裡不對勁……
“具體應用方式如你所見,它會在你腦袋上方投出鬥大的字,顔色和字形接受客戶定制。”弗雷德補充,“更妙的是,隻有從特定角度觀察,字形才會出現,能夠免去被佩戴者本人發現的煩惱……咳咳。”
我推開他倆:“這跟背後貼字條有什麼區别?你們自己試去,千萬别給我!”
“你怎麼舍得拒絕這樣一份難得的殊榮——”
“聽不見!”我倒回扶手椅中,閉眼揮手,“晚安!”
兩人吵吵鬧鬧走開了。伴着雙胞胎在不遠處發射咒語的刺啦聲,我眼皮越來越沉。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我匆忙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