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頭回望,他不緊不慢繼續踱步,腳底同地面間始終保持着約一英寸的空隙。
……所以他才不會摔倒。
“哇,你會飄啊。”我十分欽佩,“怎麼做到的?”
“一點巧思,加上艱苦的練習。”他已經走到旁邊,低頭望着我,忽然勾起嘴角,“有人說過嗎?你真是個很奇怪的孩子。”
“謝謝,我會繼續努力,好配得上這種稱贊。順便問一句,這裡怎麼有點眼熟?”
“這片湖泊融合了黑湖的部分特征。”
“我們來湖上做什麼?”
“訓練。看看你還可以學會哪些東西。”
“隻要你願意教,我肯定能學會的。”
他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能教給你的可不多,鑽研艱深的魔法奧秘主要靠悟性。”
“那就試試看。”
少年停住步子,輕擡右手。
巨大的冰棱轟然拔地而起,冰層互相摩擦擠壓的聲響如同雷鳴咆哮,凍結的湖面在我手腳之下震顫發抖。我仰起頭,星辰的光輝被圍繞四周的冰柱遮擋,冰屑像細碎的雪花般飄落,化成臉上的一點冰涼。
“……”
我看看湯姆,又看看冰柱,再看看湯姆。
他神色平靜,右手半舉在空中,開口時也淡淡的:“要調動一切可利用資源。環境能給你提供各種防禦和武器。”
“……”
我依舊說不出話來。
夜色中,那隻蒼白纖細的手又翻過來,向下一壓。
星光回到我們頭頂,冰棱收縮時湖面随顫動而轟隆作響,仿佛有巨型生靈在冰層下重擊屏障。一切迅速歸于寂靜,湖泊平滑如鏡,凝結的冰面在夜幕下折射出幽邃的藍。
“……湯姆,你有梅林的血統嗎?”
我慢慢坐起來,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冬日夜空下,男孩的笑容比天際晨星更耀眼。
“噢,當然不是。”
“你說過這裡設立了與現實相同的規則,所以你實際上可以給任何結冰的湖變形。說真的,我很懷疑霍格沃茨的教授們到底還能教你什麼。”
“我在這裡得到的不僅是知識。”
“……你真的覺得我也能學會這些嗎?”
“我說了,這要看天賦和悟性,你還需要一點實驗的運氣。再次提醒你,這些都是幻象。我可以掌控日記本裡的一切,讓最小的水滴都嚴格遵循現實的法則,但它仍舊隻是幻象而已。”
“——那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你說不能碰的那些違禁物呢?”
“碰了會痛的。”他露出笑容,“在這裡沒有什麼可以真正傷害你。體感也許很真實,但你的身體在另一個地方。”
我鬼使神差地開口:“那你呢?”
黑亮的眼眸停在我臉上。他顯然聽懂了。
“這交由你來定奪。”
這個風度翩翩的少年身上似乎有種魔力,讓人對他溫和笑意背後的喜怒莫辨也一并着迷。
我再次提醒自己,他隻是一段記憶而已。但我越來越頻繁地産生錯覺,好像他本來就該是真實存在的朋友,會在下課時的變形術走廊拐角停步,朝我點頭微笑。
如果他……真的在這裡就好了。
“湯姆。”我輕聲喚。
瘦削英俊的男孩回身望過來。
“也許這話在你聽來很多餘……但是,你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半個世紀的獨處。哪怕能在這裡塞進山川河流,這座閉塞的牢獄也太過冷清了。
俊朗的面孔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快得難以捉摸,似詫異又似微笑。
那張臉轉瞬就恢複了平靜。
他徐徐挑眉:“強者享受孤獨。”
如果不是知道他出生在半個多世紀前,我會以為他看了太多大洋彼岸的超級英雄漫畫。等一下,說不定湯姆真的會喜歡熱血漫畫呢?
我歎了口氣,決定還是别去深究這句話。
我們在冰面上看了一會兒星星。
“很危險啊,奧爾沃特。”他望着星空,悠悠開口,“我忽然意識到,你也許還缺非常重要的一課。”
“……哪裡危險?什麼課?”
要說危險,面前這家夥一開始才最可疑。我還沒忘記第一次闖進日記本時他的目光——那種冰冷的威壓。他再也沒露出過那樣的眼神,也許是初見陌生人的防備,也許是别的什麼……但我能感覺到,湯姆也許比他願意展示的要複雜得多。
黑曜石般深邃透亮的眼睛轉過來。
“你想更了解我嗎?好奇心會成為弱點,給對方可乘之機。”他語調和表情都十分坦然,卻莫名讓人渾身不自在。
“了解朋友是壞事嗎?似是而非很讨厭,什麼都不知道也很讨厭。”
“不是凡事都有确切的答案,你遲早要在某個時刻臣服于未知。信息的價值取決于效用,有些事,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他隻是一段記憶而已。真不知道該遺憾還是該慶幸,記憶虛無缥缈,相當安全——又或許不那麼安全?我懷疑自己稀裡糊塗攪進了一個賭局,賭注未知,籌碼未知,甚至對玩法都毫無頭緒。但潛在風險最讓人欲罷不能,更何況還是一段主人公非常神秘的有趣記憶。這些天就像一場複活節的大型尋寶遊戲,我從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可對于湯姆,了解了又能怎麼樣呢?
我再次問自己。
、
有個人似乎總睡不安穩。衷心希望那不是赫敏,雖然她已經違反校規熬制了好久的複方湯劑,但讓她知道夜遊的事似乎仍然存在風險。
我等到險些睡着,帷帳外的聲音才全部平息下去。恐怕哈利已經睡了,但單獨夜遊的機會絕不能放過。我披上隐形衣,摸黑溜出塔樓。
城堡裡一片靜谧,月光沉靜,穿過石柱投在長廊地磚上。
我悄悄推開醫療翼的門,蹑手蹑腳穿過病房,拉開哈利床簾的一角。
他大睜着眼睛凝視天花闆,如果不是偶爾眨眼,簡直像中了石化咒。
“哈利。”
他依舊一動不動。
“哈利!”我低聲喚。
“……伊萊恩?!”他眼珠終于開始轉動,騰地坐起來環顧四周,“你在哪裡?你還好嗎?”
“噓!小聲點。”我扯下隐形衣,“你怎麼還沒睡?”
哈利上下掃了我幾眼,确認我全須全尾,急急講了一遍多比出現後教授們把科林·克裡維擡進來的事。
“……龐弗雷夫人和麥格教授都問他怎麼回事,但鄧布利多沒再說什麼了。”
“所以密室的傳說是真的?”我皺眉回憶,“可來的路上我沒聽見什麼動靜,也許剛好錯過了……”
“我剛才快後悔死了。”他完好的那隻手緊緊拉住我,“你先别回去,萬一怪物又出來怎麼辦?在這裡找一張床位睡吧。”
雖然不是第一次在校醫室過夜,但……
“龐弗雷夫人會再來查房嗎?”
“今晚應該不會了。”他朝克裡維的方向望去,“但願密室裡的那個東西别再出現了。”
最後我裹着隐形衣,躺到了旁邊那張病床上,沒敢蓋上被子。哈利給簾子留了一小道縫隙,正好夠我們看見彼此的臉。
“今天中午我還碰見他了。科林·克裡維。”我望着天花闆,“他對拍照片的事道歉了。也許我該更和善一點……”
“他會醒過來的。”
我翻了個身,對上黑夜中那雙輕微折射出月光的眼睛。他摘下眼鏡的模樣總顯得更瘦弱。
“複方湯劑也快要熬好了。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不是馬爾福搗的鬼。”
“如果我早一點過來,也許就能碰見他了,他就不會……”
“那最樂觀的情況是,教授們會送來兩個被石化的學生。那不是你的錯。”他輕聲說,“斯普勞特教授說曼德拉草就快成熟了,她會治好科林的。現在,你該好好睡一覺。”
不蓋被子在醫療翼湊合一夜的結果,是接連不斷的噴嚏和偶爾發作的頭痛。我睡掉了這幾天的魔法史和黑魔法防禦術,在魔藥課上又因為打瞌睡而沾到了炸開的腫脹藥水。
“真沒想到誤傷了自己人。”羅恩對我腫起老高的手腕搖頭。
“都叫你躲開了。”哈利把消腫劑遞過來,好像在生自己的氣,“對不起。”
我打了個哈欠,看着腫塊迅速消退:“感冒而已,睡幾覺就會好了,沒關系。”
大家都心神不甯。一年級新生間的流感有加重趨勢,拉文德也再次病倒了,午餐時安吉利娜和凱蒂極力勸說她喝下安神水,但帕瓦蒂堅持提神劑和安神水不能同時服用,最後赫敏陪拉文德又去了一趟校醫室。
“我的感冒症狀還沒完全消失,可以寫假條不參加決鬥俱樂部的活動嗎?”
禮拜四下午,我有氣無力地拖着步子,半挂在赫敏身上。
“來不及了,馬上就要開始了。”赫敏拍拍我的腦袋,突然跳起來,“洛哈特教授!”
納威扶住我:“梅林啊,你臉色糟透了。”
“我以前不知道聽到洛哈特的名字有加劇頭痛的效果……”
好在納威就站在旁邊,斯内普随意一指,我們成了決鬥搭檔,問題是雙方能施展的咒語都非常有限,一時陷入僵局。
“這樣吧,我們互相使個鎖腿咒,說不定早點結束就能回去休息了。”
“行。”他點點頭,抹了把汗,“數到三、二、一……”
“Locomotor Mortis.”
我們雙雙倒下。
“沒什麼創意,是不是?”洛哈特正好路過,和顔悅色地低頭,對我們露出八顆牙,“不過,施展我慣常使用的高階魔法,對你們來說肯定太困難了……”
“不能指望他來念咒立停。”納威小聲說,“Finite Incantatem.”
“……這些攻擊咒語要求極高的天賦,隻有我這樣出色的巫師……”
我也給納威解了咒,禮堂裡煙霧彌漫,吵嚷聲和倒地的痛呼此起彼伏,等周圍都安靜下來,哈利和馬爾福不知怎麼已經被推到了禮堂中央,斯内普正滿意地在旁邊踱步觀賞。
哦呀,不妙。
而洛哈特起的全部作用就是确保今晚的活動徹底成為災難,他激怒的大蛇差點把賈斯廷·芬列裡吞掉,哈利朝那條蛇嘶嘶說話,賈斯廷憤怒地跑開之後,禮堂中立刻充滿了低聲議論,驚懼的目光不時落在哈利身上。
他站在原地,表情困惑又生氣。
“快走。”我一把拉過他,同赫敏和羅恩離開了禮堂。
“……到底為什麼?”哈利盯着爐火,眉頭緊皺,“我絕不可能——”
羅恩神情嚴肅:“但現在人人都知道你會說蛇佬腔。”
“你沒法控制别人怎麼想,哈利。”赫敏說,“别去管那些人,我們都相信你。”
但從表情判斷,他顯然沒法忽略大家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