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前的扶手椅柔軟又暖和,我皺眉盯着颞葉内側海馬體的解剖圖,拉丁學名像風拂過水面,隻留下一點漣漪。
哈利合上《怎樣讓畫像開口說話:六十六道實用轉化咒》,打開《幽靈顯形假說的理論基礎》。
“你最近在研究亡靈嗎?”
“不,我想弄明白日記本承載記憶的魔法原理,湯姆的情況讓人有點擔心。”我揉了揉眉心,“不說這個了。關于怎麼去問海格,你想好了嗎?”
他翻書的手頓了頓:“必須得去嗎?我是說,最近沒發生襲擊事件。而且海格也不願意談當年的事,我一年級的時候就試過……”
“那會是一場愉快的談話,問他有沒有把一頭可怕的怪獸放出來。”羅恩嚼着蘋果附和。
我歎了口氣。
“好,來整理一下。如果海格是打開密室的人,他不會指使怪物去殺人,也決不會傷害我們,那麼問問他就很有必要,我們起碼能知道怪物是什麼,防止更多人受害。如果像我們一緻同意的那樣,海格不是斯萊特林的繼承人,那跟他談談就更沒什麼可怕的了,是不是?我們不會被怪物誤傷,還能得到更多線索,因為他是五十年前的證人。”
哈利和羅恩愣愣看着我。
“有時候你聽起來活像另一個赫敏。”
“因為她也同意問海格是最好的辦法,真不知道你們在猶豫什麼。”我推開《神經認知科學入門》,抱起雙臂。
男孩們面面相觑。
“好吧。”羅恩勉強回答,“那就周六早上去。”
但哈利說對了一件事,海格不想談當年的意外。發覺我們的意圖後,他生硬地扯開話題,非要帶我們去參觀新栽的蘿蔔。第二周,他含混其詞地說要去林子裡看看,忙不疊拎着大桶出門了。
第三周,他拉開木門,重重歎了口氣。
“又是那件事,對不對?你們怎麼就這麼倔呢?”
“就是因為我們完全相信你才會來的,海格。”哈利說,“我們知道你是無辜的。”
“我們隻是想弄明白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告訴我們吧,海格。”我扯住門闆,防止他關門。
他黑亮的眼睛盯着我們好半天,胡子抖動了一下。
“唉……進來吧。”
我們圍坐在木桌邊,不時喝一口熱茶。海格的故事和湯姆說的基本沒有出入,但他口中的“阿拉戈克”似乎了解更多内情。
“……我問過他好多次,但他不肯告訴我,隻說那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古老生物……”
羅恩壓低聲音:“連海格的寵物都覺得可怕的怪物?我就說來問他不是個好主意!”
但海格聽見了:“阿拉戈克不是我的寵物,我們是朋友!而且他們的族群完全無害,這麼多年,禁林裡從沒有誰被他們傷害過——”
“住在禁林裡的無害生物?”羅恩說,“學校總不會因為你養了一頭獨角獸而開除你吧?”
我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他一腳。
海格黑豆豆般的眼睛已經蒙上一層淚水:“噢,阿拉戈克剛出生的時候那麼可愛!毛茸茸的,小小的,你們看過就知道了,他絕不可能傷害任何人的!”
哈利努力安撫他:“我們都覺得當時學校裡的人誤會了什麼,你和阿拉戈克是清白的。有什麼辦法能聯系上你這位朋友嗎?說不準他會給我們一點線索。”
海格淚汪汪地擤了擤鼻子,點頭:“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他。不過得等到夜裡,他們喜歡陰暗,一般晚上才出來活動,午夜的時候比白天更有耐心,脾氣更好。”
“有耐心?脾氣好?”羅恩在我耳邊嘶嘶重複,“你聽過這麼讓人不安的保證嗎?”
“太好了,能和阿拉戈克談一談會很有幫助,謝謝你。”我無視羅恩驚恐的眼神,“周五晚上你有空嗎?”
回城堡的路上,羅恩滿臉絕望,渾身散發出抗拒的氣息。
“你們怎麼就答應了?我們能指望海格什麼呢?他去年給一條噴火的龍準備了玩具熊!”
“是我們請他幫忙的,這是個好機會。”我勸他,“而且海格會和我們一起去,别太擔心。”
“話說回來,阿拉戈克到底是什麼動物?”哈利沉思着,“我沒能說出口,問‘你的朋友是什麼’好像很失禮。隻希望不會比龍更糟糕。”
“這周五我們就知道了。”
赫敏對這些進展十分滿意。
“可惜我還不能出院,跟海格一起去禁林裡應該不會太危險,畢竟去年那個獵殺獨角獸的家夥已經不在了。”
“你說得倒輕松!”羅恩反駁,“我甯願跟你換,梅林才曉得海格當年到底養了隻什麼玩意兒——”
“禁止喧嘩!”龐弗雷夫人氣勢洶洶地拉開簾子,“病人需要休息!你們要麼出去吵架,要麼安靜待在這裡!”
周五十一點半,我們三個擠進隐形鬥篷,披着月色朝小屋出發。
海格已經等在門口,整裝待發,肩扛一把比我還高的弓箭,拖着一隻麻袋。牙牙繞着我們打轉,親熱地用腦袋蹭哈利的掌心。
“晚上好。”鑰匙保管員喜氣洋洋地迎接我們,“咱們運氣不賴,聽說他們剛添了一批新成員,這兩天心情肯定很好……”
“但願我們不是送上門的派對食材。”羅恩小聲說。
海格指向黑魆魆的禁林深處:“來吧!”
午夜的古老森林中暗影密布,長翅膀的生物不時怪叫着越過樹梢,葉片上殘留的露水順着後頸滑進袍子,凍得我打了個寒戰。
“冷嗎?”哈利低聲問,“Calidus.” ①
一團橙紅色的光芒從他杖尖飄來,融入我的袍子,暖乎乎的。
海格停下腳步,彎腰撥開一簇草叢,觀察片刻:“走這邊。”
“我們沒有迷路吧?為什麼越走路越窄了?”羅恩的眼珠不安地四處亂轉。
“放心,隻要跟着蜘蛛,就會找到正确的方向。”
“蜘蛛?!”羅恩往後跳了起碼兩英尺,“那個阿拉戈克和蜘蛛有什麼關系?”
“噢,阿拉戈克他們屬于八眼巨蛛,非常美妙的一個族群……”
羅恩臉色刷白,完全吓呆了。
“我讨厭蜘蛛。”他雙眼發直,喃喃道。
現在害怕已經來不及了。我反複告訴自己,既然大蜘蛛是海格的朋友,應該不至于當着他的面把我們當點心享用——
“海格,你告訴過阿拉戈克我們會來拜訪嗎?”
“喔,沒有。你知道的,老朋友見面的驚喜可不常有……”
“至少我們不用擔心蜘蛛會埋伏在附近。”我安慰羅恩。
但他似乎已經喪失了理解話語和思考的能力。我不忍心把他從失魂狀态中喚醒去直面現實,隻好和哈利一人一邊拽着他的胳膊,跟在海格身後。
現實比想象中更加可怖。
我望着堆滿林間凹地的蜘蛛,命令自己打顫的小腿撐住。
視野所及擠滿密密麻麻的蜘蛛腿,以及月色中泛着冷光的堅硬絨毛。拉車的馬那麼大的巨蛛咔哒咔哒開合鉗子,仿佛在演奏某種令人反胃的亡靈序曲。
我緊緊攥住海格的大衣後擺邊緣,在令人眩暈的恐懼中欽佩地發現,他已經和那幾隻蜘蛛寒暄好一陣了。
“咔哒咔哒……阿拉戈克還是老樣子……狀況不錯……”
“……是的,小家夥們都很健康……咔哒咔哒……”
魯伯·海格,這個全霍格沃茨最勇敢的人,不時樂呵呵地輕拍那些錯綜複雜的蜘蛛腿,自如得像在拍打老友的肩膀。
“……想找阿拉戈克?……咔哒咔哒……”
“是的,我好久沒來看他了,而且我有幾個朋友對他很感興趣……”
我盡力不去想阿拉戈克有多大可能把我們仨當成老友重聚的見面禮,拼命深呼吸,漸漸恢複了一點感官知覺。
手臂好痛。
我回頭,發現哈利站在身後,雙手不知道箍住我的前臂多久了。羅恩縮在他身後,隊伍最末還跟着蜷成一團的牙牙。
背上被猛然一推,海格沒給我們任何準備時間,熱情地打散了這列恐懼小火車。
“這三個就是。他們想見見阿拉戈克。”
我仰起頭,朝空中漆黑的高大球體們擠出一個扭曲的笑。
“晚、晚上好。”
“咔哒咔哒……年幼的人類?阿拉戈克會喜歡……咔哒咔哒……”
海格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蜘蛛說起“年幼的人類”就像在說“紙杯蛋糕”,高高興興領着我們往前走。
“希望我們沒打擾他休息,我記得阿拉戈克向來要睡很久。”
“……咔哒咔哒……他不會介意的……”
阿拉戈克看起來确實不介意。這隻足有小象那麼大的蜘蛛揮舞雙鉗,歡迎海格(或許還有三道宵夜甜品)的到來,開始追憶往事。
“……說到這個,我記得你那時候很喜歡面包屑。”
海格打開麻袋,露出滿袋自制面包和乳脂軟糖。八隻眼睛都蒙着白翳的阿拉戈克一定聞出了氣味,很有禮貌地請一隻蜘蛛來把袋子拖了下去。
“咔哒咔哒……言歸正傳,孩子們說,你帶來了幾個朋友?……”
“哦,沒錯。來打個招呼,這就是阿拉戈克。”
血管裡澎湃的腎上腺素似乎發揮了作用,我說“你好”時聲音甚至沒怎麼哆嗦。
哈利一隻手仍挂在我的胳膊上,語氣平靜而虛弱:“你好,阿拉戈克。”
月光下,羅恩面色青白,全身發抖,好像随時要一頭昏倒在地上。海格不得不拎着他的衣服後領,好讓他保持平衡。
“羅恩!”我偷偷掐了他一把。
他朝八眼巨蛛的方向僵硬地點點頭,又被哈利掐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