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戈克看不見。”哈利小聲提醒。

羅恩喉嚨裡發出一串短促的怪聲，似乎用盡了畢生力氣，順着海格的外套滑坐在地。

“這幾個朋友有點事想問你。我覺得最好是跟你親自談，你知道，那些人沒跟我透露多少消息就把我打發走了……”海格歎了口氣，“學校裡近來又出了類似的亂子，隻不過還沒人受害，假如你記得什麼……”

“類似的亂子？那個生物又開始活動了？”年邁的蜘蛛揮舞那對大鳌，得到了凹地中一片咔哒咔哒的附和，“海格，我回答過你許多次，我們絕不說那個可怕生物的名字！”

“所以當時，你們都是被冤枉的？”我提高聲音，努力蓋過咔哒聲。

“那些人類根本不在意真相！那姑娘的屍體是在一間盥洗室發現的，他們要我為她的死負責，盡管我除了出生的碗櫃以外，從沒見過霍格沃茨的其它部分。是那個生物殺害了她，我一直知道……”

“那麼你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攻擊過任何人？”哈利大聲問。

“沒有。我有這種本能，但出于對海格的尊敬，我從未傷害過一個人。”

羅恩瑟縮了一下。

“我還記得你從蛋裡孵出來的那天……”海格開始用寬大的手掌抹眼淚，“假如我更謹慎一點，也許你就不必小小年紀就在禁林裡冒險……你當時才那麼一點大……”

“聽着，海格，我的老朋友，我說了好多次，那不是你的錯。我和莫薩格都非常感激你，是你喂養我長大，還在巫師面前保護了我，讓我們的家族得以壯大。”阿拉戈克乳白色的眼睛似乎望向了遙遠的過去，“禁林一直是個好地方，當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

回憶往事似乎觸動了老蜘蛛心中柔軟的一角，海格同它告别後，巨蛛們為我們讓出了一條道。我在迷宮般的漆黑長腿中艱難跋涉，唯恐哪隻大鳌從天而降把我拎起來。我一手攙住羅恩，一隻胳膊上邊吊着哈利，居然一跤也沒摔。

公共休息室裡的時鐘指向淩晨兩點。

羅恩一動不動，在離壁爐最近的扶手椅裡癱了一刻鐘，終于不再發出幹嘔的噪聲，眼球也不再暴突了。

“……沒錯，之前的分析是對的，海格沒有打開密室……”

“……所以現在的方向很明确，得查清楚八眼巨蛛害怕的生物……”

羅恩直挺挺地坐了起來，聲音嘶啞：“我們為什麼不回去睡覺呢？明天再去和赫敏讨論吧，我今晚再也不想聽見任何跟蜘蛛有關的詞了。”

“我們沒有被吃掉。”我第二十遍安撫他，“這是最好的情況，如果海格不在，我們可能走不出禁林。”

“他就不該把它孵出來！聽聽他的話，‘跟你們說了，他不可能傷害任何人的’！”羅恩又躺了回去，“我就知道，海格眼裡毛茸茸的小可愛不可能是什麼好東西……”

、

少年指尖懸浮着一朵藍幽幽的火焰，搖曳的光映在他英俊的眉眼上。

“看清楚了嗎？再來一次。”

我凝神，手心冒出幾星火花，轉瞬即逝。

“你最近注意力不太集中。”湯姆指尖那團火焰噗地熄滅，“又出現襲擊事件了？”

就知道瞞不過他。幹脆直接問算了。

“有什麼辦法能讓你脫離日記本也繼續存在嗎？”

他沉默片刻：“……别去想這件事。那是非常危險的魔法。”

“那你需要什麼養分嗎？”

湯姆淡淡看了我一眼，眸中似有深意：“……養分？”

“維持形态，還有保持這個空間。”我舉例，“就像太陽能電池需要曬太陽——你知道太陽能電池吧？五十年前這個東西發明了沒有？總之，太陽能闆消耗能量需要補充電量，維系你存在的魔法呢？需要什麼供能來源嗎？”

黑亮的眸子盯着我，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冰層似的面無表情很快被柔和的笑意打破。

“說說看，你覺得我的能量來源是什麼？”

“墨水。”我立刻回答，“這個日記本不是總愛吸收墨水嗎，我可以經常給你滴幾滴，你喜歡什麼顔色都行——”

對方的臉色讓我忍不住補充：“……假如你不介意的話？”

“我怎麼會介意呢？”他微笑，“紅墨水就不錯。”

我總覺得出了個馊主意，追問：“不是墨水的話是什麼？”

“不用為我擔心。”他善解人意地勸慰，“五十年都這麼過來了，我給日記本施咒的時候肯定考慮過這種情況。課後練習怎麼樣了？你的鳟魚還必須裹在水球裡才能呼吸嗎？”

袍角掠過一排排儲物櫃，湯姆掃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我側過頭望向他。

“用這個演示也許更好懂……你必須加緊練習，後面可還有一大堆東西要學呢……”

瘦高的男孩自顧自踱步，陰暗狹窄的過道在他翩然步伐下仿佛光潔廣袤的大理石禮堂。

我再次為湯姆的嚴格感到慶幸。

其實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和他相處。他早已注定的命運像墨色濃重的筆迹，嚴酷的真相把我和他分割在鴻溝兩端。從生與死，現實與回憶間的夾縫中偷來的時光，能持續多久？等我衰老到沒力氣再進入日記本，停駐在時空裡的湯姆會繼續被困在永恒的囚籠裡。或者更糟，等這個本子的魔法失效……

即使過去無法改變，已經離去的人無法歸來，但如果我能為他做些什麼，不論多麼微不足道，我都想試試看。

我必須試試看。

、

二月初，赫敏終于出院了。我們每天都泡在圖書館，她忙着查閱世界各地的神奇生物圖鑒，我偶爾也幫點忙，但總忍不住去找關于記憶化為實體的書，而關于記憶化為實體的館藏書本少得可憐。

她委婉地提醒過我，不太可能找到解決方案。

“既然他都告訴你那種魔法很危險，那麼你也許不該繼續深入了。我在一些研究巫毒教的書裡讀到過，化形的魔法通常都需要一些黑暗儀式和獻祭——我不是讓你去禁書區轉悠，而是希望你明白化形很難實現，因為從本質上來講，這類魔法用于對抗虛無和死亡，巫師們已經鑽研了幾千年，但死亡是不可違抗的，它是自然規律，就像時間永遠向前流動，沒有人能違背最基礎的法則。”

“時間真的不能倒流嗎？”

“那違背了熱力學第二定律。系統一定會朝平衡方向演化，熵增不可逆。”赫敏皺眉，“不過魔法本身就違背了太多物理法則……我不确定，我得去查點資料……”

麥格教授布置的閱讀任務開始延伸到魔咒學領域。她敦促我繼續用功練習，因為“校長随時可能見你”，讨論訓練的未來方向。我暗自希望鄧布利多就這樣繼續忙碌下去，但沒過多久，用細長圓體寫着“周三晚七點一刻，八樓。冬天應該來點冰鎮檸檬汁。A.D.”的便條就傳到了手上。

我對滴水嘴石獸背誦了一遍鄧布利多的字條，石雕在“冰鎮檸檬汁”這句跳到了一旁。

校長室空無一人。這裡裝潢沒怎麼變樣，不過似乎又新添了幾樣精巧的設備，角落裡不時飄來朦胧柔和的金屬碰撞聲。

背後傳來一聲鳥鳴。

我轉過身，赫然發現門邊高高的鍍金栖枝上站着一隻華麗的大鳥，歪頭看着我。它羽毛金紅相間，流光溢彩，長長的尾羽輕盈垂落。

“你好。”我小聲說。

大鳥發出輕柔的鳴叫。

“鄧布利多去哪裡了……”

“威森加摩。”

我驚跳起來，環顧四周，隻發現雕花書桌上的一顆黃銅人頭。他半閉雙眼，嘴裡含着一塊刻滿晦澀符文的金闆。

這是什麼東西？

“……你好？剛才是你在說話嗎？”

“假如‘我’能夠被稱為‘我’，是的。”人頭嘴唇開合，薄薄的金闆不住震顫。

我還沒見過這麼詭異又令人着迷的物件，但他看起來似乎并不邪惡。而且鄧布利多決不會把危險品就這麼擺在辦公室裡。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大着膽子開始同他搭話。

“凡有所問，必得解答。”

一台問答機器？我決定考考他。

“格蘭芬多塔樓通向禮堂的密道入口在哪裡？”

“秘密蘊藏于城堡中。”

造這顆人頭完全是浪費銅料，他的回答和廢話有什麼區别？

“是誰打開密室的？”

“離去之人必将歸來。”

什麼？

“該怎麼逆轉時間？”

“非凡人之力所能及。”

“這還用你說？”我沒好氣地抱怨，“你能不能答得具體一點——”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一襲深紫色長袍的鄧布利多走進來，看見我面前的人頭，眼睛一亮：“啊，培根修士的發明②非常迷人，是不是？你很有眼光。”

“可他的回答都像是謎語。”

“這正是部分魅力所在，許多人堅信他們能夠破譯答案中的深意，比如馬格努斯③和格羅斯泰斯特④，他們簡直對它愛不釋手。”校長微笑，“我有時懷疑它隻是在故作高深，畢竟許多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好了，讓它休息一會兒，我們來談談你的魔法……”

鄧布利多讓我把幾件銀器變成白鼠，摸着長胡子思索。

“米勒娃說得沒錯，你可以開始和菲利烏斯學習了。但保險起見，上課時她也必須在場，畢竟她最了解你目前的水平和極限，我們不希望出現任何魔法事故……他二月中旬開始也許會有空閑……”

心裡有塊地方在發癢，我好幾次想把海格的事告訴他，但那樣就得解釋夜遊和湯姆的事，格蘭芬多可能會丢掉分數，日記本大概會被沒收。不是現在，等找到更确鑿的證據，等我更了解湯姆……

校長敲敲空白的羊皮紙，遞過來一份詳細書單，說或許會有幫助，對我道了晚安。

我站在門把手跟前，猶豫着停住腳步。

“還有什麼事嗎？”鄧布利多溫聲問。

我緩緩轉身，遲疑着。

湯姆是級長，憑他的外表和天資，一定會給所有教過他的老師留下深刻印象，我确信鄧布利多記得他。但談起一個本該前途光明卻不幸早逝的學生，絕對并不愉快，我不想毀掉老校長的晚上。況且我答應過湯姆不去了解他的“未來”，那最好還是信守承諾。

“沒什麼。再見，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