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目舒展,口齒清晰,聲音低一些,也溫和了一些。這人不願意睜開眼睛。
“程大人,我不經常吃午飯,現在也沒病。我可以不來了嗎?”
“不行。”他往椅背挪了挪,讓出了一小塊地方,手拉住她,讓她坐在長椅的邊上。
晏然被拉得不知所措,忐忑地搭在那一角側坐着,旁邊就是程湍的腰,她看了眼他腰間的玉帶鈎,上好的羊脂玉。
然後他又不說話了,隻是拉着她的腕子,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微微動着。
“我究竟為什麼要來你這裡吃飯午睡呢?”一股無名之火竄上來,語氣中已經帶着深深的不理解,絲毫不領情。
之前是因為有些偶然,有些交集,有些迫不得已。以及程湍确實是個大好人。
現在,沒有特殊情況,沒有緊迫威脅。她不想過來,她的平靜無波的生活好像在被打擾。
程湍突然睜開眼睛,看着晏然。晏然就這樣掉進那無波深潭中。
“其一,你之前遭遇了綁架,現在還沒有抓到兇手。其二,你是先生的女兒,我受先生恩惠頗多,我理應照顧,當然你我都不必和他說什麼。”
他向她眨了下眼。
“其三,”他松開了圈着她的手,“記得那次你下雨暈倒嗎?”
程湍坐起來,“那大夫說,風寒嚴重,得一直吃藥,不然會留下病根。”
實際是,她底子薄弱,身上積病繁多,再不醫治,之後會很難受。有胃病,氣血不足,還失眠多夢。
已經換了兩次藥,還有最後一副,趁他能留在京中,一定要喝完。
有始有終是狀元郎的準則,開始了就不能停下是他的習慣。
“那次的風寒?不是已經過去好久了嗎?”
“你又不是天天在程府,斷了幾次就得多加幾次藥。”程湍臉不紅心不跳,起身,兩人忽然挨得很近。
晏然下意識地就要躲。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晏然蹭地一下站起來,“沒有了。”
那被子從程湍身上掉落,程湍一把接住,放回長椅上。
晏然轉頭就要出去。
“上課别再畫鹿了。”
小晏臉不紅心不跳當作沒聽見。
從程湍那離開後,山長就叫了負責記錄名冊的先生來。
“查一位叫晏然的女學生,看看是誰引薦來的。”
先生翻了好一會名冊,又從書架上查了半天,翻翻找找。終于找到一份書信。
“年頭太久遠了,那時我還沒來。找到了這封信,山長看看!”
山長接過,便看到了書信上方的印,繁複的一個墨色的印,是來自履霜山。
文中隻寥寥一句話。
“山中弟子,煩請照料。”
他大驚失色。
“她竟是北州履霜山上的門派弟子?這落款是……掌門?”
張乘貞。
“山長?有什麼特别之處?”先生好奇。
“那的人都是人中龍鳳,非凡人可上山,每年收徒弟屈指可數,選拔苛刻。張掌門據說可以呼風喚雨,騰雲駕霧……這真假倒先不論……傳言說很少有弟子成年前下山的。這姑娘為何五歲就下山了?”
“更難得的是,掌門引薦。你可知這一個名字就可保普通人一世無憂嗎?”
先生不知道,但先生點頭。他從未見山長如此觸動,山長每年都會去宮裡赴宴,名聲在外,熟識的達官顯貴頗多,卻對這山中的掌門如此,鄭重。
這名字就能保人一世無憂?别說笑了,怎麼可能,不是刀劍不是金錢,哪無憂了?
山長看那名字好久。這倒也說明了她為何能進書院。
“這姑娘到底是誰啊?”山長喃喃自語。
下午的算學課還算輕松,下學時,晏然走在學生中,他們都在談論些什麼。
“一個人遇到了一夥匪人。他應付不來,當場倒下,血流成河。”
“對對對,後來有軍士經過才将他救出來。太危險了,怎麼能讓書生獨自去面對匪人呢!朝廷該多派幾個護衛跟着狀元郎的!”
“狀元郎受傷了!”
晏然快步沖出書院,看到街對面的馬車,一旁站的是臨洱。她快步過去,車水馬龍,周圍的嘈雜聲更大。
“臨洱,他怎麼了?我聽……”
“姑娘,你出來了,先上車,回府再說。”
“好。”
很快就到了程府。
“他在哪啊?”
“卧房。”
晏然沖進程府,臨洱在後面喊着,“姑娘,别急啊,沒事……”
一陣風從身邊略過,眼前就是那道高高的房門。
她也沒敲門,輕輕推了推,推得動。沒有人攔她,她往裡瞧,窗子應是都拉上了簾子,明明是白天,黑暗卻蔓延開來。
和那晚她來找他一樣。
關上房門,才是真的伸手不見五指。盛夏室内竟是一片清涼,晏然摸黑看到床上躺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