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跟我來吧。”
去的是第三進院子的後邊,這是晏然第一次踏足的地方。
第三進院落是給程湍做書房辦公用的,第四進院落則是完完全全的就寝之處。
一個特别大的卧房,占據了整整一半院落,左邊外間有一個湯池,右邊外間空蕩蕩,放了一張桌子,桌子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桌子比程湍書房裡的小一些,也沒有那麼厚重。
包裹就在桌邊,還有其他一應木料,被堆在了屋裡面。
臨洱将她帶到這裡就走了。
這進院落比第三進更加清淨。
院子有流淌的水,被假山上搭的水車揚起水滴,花壇圍着水池。除了兩條石子路,剩下都是綠油油的小草。
沒有第三進書房前面很宏偉的架在橋上的亭子,一切都很舒服,一種遠離朝堂,遠離京城的感覺。
晏然蹲在花壇邊看了一會,便進屋,站在桌子邊,将各種刻刀都整整齊齊排開。
鋪上一張不大的紙,拿起一根很細的毛筆,将白日神遊時候的想法一一描繪出來。
不知怎的,在一個這樣新的地方,她完全忘我,思緒停不住。
夜來了,程湍過來為她點起一盞燈。晏然看着畫紙上的圖景恍然變亮,心中大震。
來不及反應和贊歎自己的想法,繼續畫起來,沒有搭理來送飯食的程湍。
耳邊有人窸窸窣窣地展開一堆碗碟,就好像鹿從密林處探出腦袋,慢慢走到她面前。
她畫了諸多鹿的形态圖,她幾乎不認識鹿,沒有見過真的鹿。所以眼睛之處難畫,不小心就畫出人的神韻或是什麼其他動物的。
“先用飯吧。”
她發愁間,眉毛擰在一起,沒有應。
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勺子,盛着一口飯,上頭還有一些菜。
“先吃一口。”
是了,鹿的眼睛絕不是履霜山廚房裡那些鹿頭上的幹癟的眼球。晏然刷刷幾筆,劃掉一個不滿意的。
“來。”嘴邊的勺子動了下。
下意識地,晏然才聽到耳邊的聲音,很順從地張嘴,吃下了飯。
一口兩口,一筆兩筆。
飯碗菜碗裡的飯食沒了,紙上全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鹿。
直到碗筷又窸窸窣窣地放回了木盤裡,一個高大的身影關上了門,燭火搖了幾下,晏然才回神。
她好像已經用完飯了。
怎麼吃的呢?好像是有人喂她。
她真的吃過飯了嗎?好像是的。
好像是程湍進來過。
太吓人了,不會是程湍,她怎麼敢。
過了不一會兒,來了個大娘,就是那位看着她吃早飯的大娘。端給她一碗藥,晏然拿起一飲而盡。
“大娘,我想問下……我……吃過晚飯了嗎?……啊不是,我是想說前院有人過來給我送了飯,我好像在忙沒有看到。”
“姑娘你說的是公子吧,我看到他帶着飯過來的,我收拾碗筷的時候,碗裡盤子裡幹幹淨淨呀,不是你吃的?”
“啊,是是是,就是我吃的。”晏然啞然地笑,心中堆砌起來的小山瞬間崩塌,再無可依靠的東西了。
大娘也覺得哪裡怪怪的,但沒反應過來,又從身後端來一打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在木盤上。
“這是姑娘的換洗衣服,就先放這了。”
晏然看着那些月白色的衣衫,不同紋路的,顔色不全一樣,有點細微的差異。她對這個極為敏感,明顯是不同的面料,不同的厚度。
看着就珍貴,看着就華麗。
程湍這人總能把一些普普通通的樸素料子弄得很稀有,布料上繡金線,絲織品要極薄極密,錦緞花紋凹凸如親觸實物……
晏然去了池子洗了一下,從裡門直接到了卧房。
已經是夜很深的時候了,主屋裡是鋪好的床鋪。這張床比程湍的那張還要大,晏然蜷在一角也足夠舒服。
忽地就聽前面院子一陣窸窸窣窣地聲音。她太累了,不管前院進賊了,還是發水了,她都要先睡一覺。
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那湯藥絕對有安神的效果。
可再安神的藥也擋不住,他要來。
眼前忽現一座宏偉的大殿,比履霜山上的還要繁複華美,各色顔料璀璨紛呈,讓人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假的。
火從殿檐角的一隻龍頭噴出,逐漸蔓延到整個大殿。大殿的門如融化的雪水般軟爛坍縮,消融落到地上。
一眼可見殿上有一張高高的床或者說是幾案。一個人穿着雪白的長衫躺在床上,散發着冰冷至極的氣息。
可火勢不可擋,一點點一點點地往中間靠去,奔去。
那人一動不動,從未動過。以往的最後,火會将他整個吞噬。今天呢,這次呢,還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是不一樣的,那人忽地就坐了起來,與她遙遙相望。确實,是程湍,冰冷的臉,沒有表情。
又是他,又是他。怎麼就變成了他?她甯可他依舊沒有面容,他應該是那個不能見光的皇子,而不是什麼程湍。
為什麼?是自己被程湍影響了嗎?以至于日有所想,夜有所夢。
這是瑞錄的夢,瑞錄的死亡。她的夢是瑞錄的墳墓,不是程湍的!!!
一點都不是,她想逼自己閉上眼睛。
火沒有停,不斷地竄動。晏然想高聲喊,想跑過去或是離開這裡,都做不到,她覺得心一陣地抽痛。
這是在夢裡啊,她本就救不了他,更何況他也沒有真的被火吞噬。
别怕,醒來就好了。
迷糊間,她蹭着絲滑的被褥,自己蜷縮一團,死死地咬牙,指甲扣進手心……
等醒來就好了。
耳邊突然就傳來聲音,“姑娘,姑娘,姑娘醒醒……”
起來啊晏然,有人叫你,有人叫你。别睡了,别管夢裡的大火了,那是假的,起來,有人叫你……
她沖着自己喊。
陡然轉醒,疲累不堪,是臨洱在外面敲窗戶。
艱難爬出舒服的被窩,晏然晃晃悠悠地朝門走,“什麼事?”
聲音沙啞低落。
“公子發燒了,喂不進去藥,姑娘來幫幫忙吧!”
臨洱記得那天姑娘确實在沒有甜杏的幫助下,讓公子喝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