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孩童的身前是一望無際的原野,身後是穿着甲胄的追兵,高馬嘶鳴,弓箭飛落。擡頭是高高的天,和紛紛落下的鵝毛大雪。腳下是站都站不穩直打滑的小橋。
“湍兒,回家的路線記住了嗎?”
“記住了!”
“好,我們分開走,你躲在橋洞下,我繼續往前走。”
“不,奶娘。我們一起走!是我犯下的錯!”
“我們會再見的,湍兒。”
程湍看了眼湍急的河水,雪花落進去轉瞬即逝。天地好像也要像這樣吞噬走一些人。
“奶娘,我在這躲着會凍死的,天太冷了。讓我和你一起走吧。”
“橋底下有洞,你人小,躲在裡面,待人走了再出來。沒事的湍兒,這點冷不算什麼。” 奶娘攏了攏他脖子上的毛領。
她說,“程湍,你必須活下去。答應奶娘,做一個對大閏有用的人。”
大閏需要你,你是大閏未來的天。
奶娘将他扔入湍急的河水中……
雪越下越大,河水夾雜着雪和冰碴兒撞擊着橋墩。程湍等着,等到橋上好似踏過千軍萬馬,北風呼嘯夾雜着人聲。
再然後,便是無盡的寂靜,天地間仿佛隻有他一人。雪都凝成了一團,凍住了河面,凍住了北州的天地。
但無法凍住他。
蒼茫大地和逼仄民巷都一樣,都是他的劫。
他幾乎耗光了弓箭手的所有箭矢,肩頭流出的血掩埋在暗色玄衣之下。
秋風蕭瑟,隻有風的聲音,他站在小路上,心如那年雪中的天地一般寂靜。
然後民房裡一陣攢動,隻一瞬,湧出許多人,穿戴和普通百姓一樣。
終于出來了,密集的箭讓他難以脫身,但實實在在的肉身完全可以相博,程湍掏出短刀,刀上杏子吊墜搖曳,滑過他手邊。
“都回頭看!”
一聲悅耳的人聲從巷子頭傳來,一襲白衣仙氣飄飄,拿着一柄長劍往程湍這飛奔而來。
一劍便捅穿了兩個沒來得及回頭的人,于是,一黑一白,将巷子堵住,将那些弓箭手放倒在血泊中。
“你受傷了?看來還是不行啊。”鄭清廟喘着大氣,看了一眼程湍肩頭還沒拔出的箭說。
“鄭兄不過揮了幾下劍,就喘成這樣?”程湍邊去查看弓箭手身上的線索,邊回應着。
“我來的時候看到大理寺的人了,叫他們回去搬救兵了,你這傷要不要處理一下?”
“我差點忘了,鄭兄懂醫術來着。”程湍面上沒笑。
“你這點小傷倒也不用我的醫術,破布一包幾天就好了。”
程湍一陣眩暈,推開一間民房,踉跄地往裡走。鄭清廟皺了下眉頭,也跟着往裡走。
這時巷子裡出現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聽到這聲,程湍皺着的眉頭稍微松開一些。
臨洱看着滿地的血心中七上八下,踩着幹淨的地方,跑進剛剛白色衣角消失的民房裡。
“公子!我來……公子你受傷了!”臨洱急忙過來看程湍的傷勢,看着那箭頭結實地插在程湍肩上,下一瞬,輕呼間已經帶了些哭聲。
“收回去。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公子你說!”臨洱收起哭聲,正了臉色,移走眼神不再看吓人的箭。
“讓你的人去晏府周圍排查一圈,留幾個人在附近盯着。你現在回府去接晏然回晏府。”
“什麼?姑娘要回晏府?”
“快去。”
臨洱點了點頭。
“還有,别說我受傷了,今夜别讓她出晏府。”程湍瞪了臨洱一眼,擺了擺手,示意他抓緊離開。
“那公子你這傷……”
程湍看了眼立在一旁看着他們的鄭清廟。
臨洱竟一時忘了鄭公子精通醫術,“那公子保重。”他向鄭清廟也行了個禮,一溜煙地跑出去。
“為何讓晏然離開程府?”鄭清廟立在一旁沒動,質疑地問。
“沒有為何。”程湍從懷裡掏出一小瓶金瘡藥,揭開自己的衣襟,全都灑在箭頭附近的血肉上。
“你确定這些人都收拾幹淨了嗎?”
程湍把住箭頭,緊緊握住。
“确定。”
“我怎麼覺得你送她回家送得很倉促啊?為什麼啊?你不如告訴告訴我。”鄭清廟雙手抱胸,很是疑惑,挑釁的口吻說得很真誠。
程湍用力,發覺箭太細了,扯過一塊粗布包住箭頭,停頓了下。
還能是為什麼,這個箭頭上的毒和上回毒針上的毒是一樣的。不同的是,他上回沒做任何吩咐,結果讓晏然……她去早了。
這回還好,毒發前先把她送走,絕不能不清醒的時候見她。
“不倉促,本來也是這夥人清幹淨了就會送晏然回家。”他冷臉回答,“鄭兄以為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