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忽而寂靜下來,再聽不到旁的聲音,祁泠仰着頭,看着他的面容,難免有一點困惑。
她鮮少見到祁清宴,偶爾在老宅遇見,也相距遙遙,更從未單獨說過話。
祖母讓他來,來幫她退婚?
她曾聽說,祁清宴與祖母之外的祁家人都不甚親厚。他從小被送到外祖慕容家,在那住了八年,回來後住在外面,不常歸府。
“怎麼,妹妹不信我麼?”他輕笑一聲,又将祁泠的思緒引回雨中,他笑起來時,眼尾微微下壓,輪廓柔和,是很容易讓人卸下心防的模樣。
“不是……堂兄。”祁泠下意識回答,也按照輩分喚了他。她隻是驚訝罷了,他并沒什麼好騙她的。
他的手向前伸了伸,“快起來吧,地上涼。”
祁泠盯着那隻手,上面覆着的帕子沾到些雨水,幾處洇濕,透露掌心膚色,再往下,流雲銀線袖口處手腕筋骨顯露。
她猶豫着,也在心中說服自己,這是她堂兄,扶她一把罷了,算不得大事。而且他為了避嫌,已經拿着手帕,若是她拒絕反倒有些刻意……不識好歹了。
她将手伸過去,蔥白柔軟的手輕輕落在帕子上,帶來一絲女兒香,輕聲道:“多謝堂兄。”
“三郎君,三娘子!”
聽荷抱着披風,從房中出來,正巧看見這一幕,心裡陡然一跳。她走上前,用剛從箱子中翻出來的披風罩住濕透的祁泠,扶她起來。
而祁清宴在聽荷走近時,就松了手,略微退後,任由聽荷去扶祁泠。
祁泠靠着聽荷,大半身子都壓在她身上,站起身的一瞬雙腿沒了知覺,險些栽倒,膝蓋後知後覺蔓延開刺痛,想來應是破了。
這時她才明悟,方才祁清宴為何要伸手去扶她,原來跪久了,她自己是站不起身的。
聽荷對着兩人解釋,“老夫人讓奴婢出來送送郎君和娘子。”
祁泠後知後覺自己衣衫濕透,攥緊披風邊緣,扯了扯,将自己裹得更緊些,轉頭對聽荷道:“謝過聽荷姐姐,姐姐也幫我同祖母道聲謝。”
聽荷連連點頭應下,她方才在屋裡聽全了祖孫倆的話,目光不自覺掃向站在一旁持傘的祁清宴。郎君清貴疏離,方才他親手去扶人的一幕,像是她的錯覺。
她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久,已有五六個年頭,對這位祁家三郎多些了解。他素來不喜與人接觸。侍女若無吩咐,不能擅自進他的卧房和書房,被老夫人說是怪性子。
但聽荷轉念一想,泠娘子畢竟是主子,還是堂兄妹,是旁人比不得的。這樣想着,又很正常。
“我送娘子回去吧,免得着了涼。”聽荷道。
“不必。她與我走。”祁清宴突然開口。
聽荷又是驚訝,瞧見祁清宴淡漠的神情,才恍然想起來,他又怎會同人解釋所作所為。是而,她将傘遞向祁泠。
祁泠神情有幾瞬的凝滞,突如其來的情況弄得她不知所措,茫然接過聽荷遞來的傘,見聽荷即将被雨淋到,又傾傘過去。
聽荷忙擺擺手,“不必勞累娘子,奴婢快走幾步就到了,娘子快同郎君走吧。”
聽荷冒着雨走遠。祁泠眼前沒了遮擋,又能見到祁清宴,他沒再多言,轉身離去。
祁泠隻好在後跟上。
濕透的裙擺緊貼在身上,繡鞋被浸得發沉,祁泠一手持傘,另一手拉緊披風,快走才勉強能趕上他的步伐。
走過一條長長的廊道,兩三月洞門,穿過一片翠綠的婆娑竹影,鳥鳴聲清幽,便到了琅玕院。
琅玕院前候着兩位侍女,無不身段高挑,花容月貌,若是不知還以為是誰家的娘子,兩人齊齊問了安。
站得靠前,穿粉紅斜襟比甲配綠葉裙的侍女活潑些,上前一步,“郎君竟趁雨歸府了,真是稀奇,奴婢剛聽瑞霭堂傳來的信兒還不相信呢。”
祁泠一路落後下來,走到這處已經離祁清宴有五六步遠了。她駐足停下,因着祁清宴閑庭信步,亦從未回頭理會過她,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話,他并沒讓她過來?
祁清宴回頭,看她,喊了聲,“妹妹。”
不是假的。
祁泠幾步快走過去,一開始出聲的侍女看着祁泠,問:“郎君,這是誰啊。”
“碧若,莫要無禮。”另一位穩重些的侍女上前,向祁泠俯身行禮,“奴婢青娥,問泠娘子安。”
碧若也随着她行了一禮。
祁泠颔首以回,内心驚奇于青娥的機敏,她從未在旁處見過青娥,青娥卻能一眼認出她來。
“青娥,帶她去換身衣裳。”祁清宴簡單吩咐後離開。
碧若朝着他走的方向跟了兩步,卻沒再追。青娥看在眼中,開口道:“碧若,你去趟繡房,取身泠娘子的衣裙過來。”
碧若嘟起嘴,不大樂意,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打着傘走遠了。
青娥對祁泠略帶歉意地笑笑,“娘子,碧若年紀小,心思都挂在臉上,沒有壞心思,等她回來奴婢會說教她。”
祁泠笑着搖頭,并沒放在心上,倒從碧若身上看出幾分銀盤的影子來。想起銀盤,今日馮夫人隻許她一個人來,銀盤留在了玉盤身邊。她覺得也好,并不想銀盤陪着她一起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