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祁泠低頭擺着竹制的小棍,心中略略複習過籌算,便打開竹簡,看起帳來。這竹簡像有些年頭的了,竹色暗沉,洇進去的墨迹略有褪色。
她于看帳一事實在算不得熟。讀書寫字還是早些年,和祁雲漪一般大的時候,父親一齊教她與祁雲漱祁雪峤三個。
再大些,定下親事來,馮夫人教她簡單算帳,理中饋。但馮夫人身子不大好,也沒精力,二房的事被柳姨娘争着搶着去做,她沾不上手,漸漸也生疏了。
故而,這賬本看得便甚是艱難,磕磕絆絆。
“怎麼?”
隻過了一小會兒,祁清宴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他偶然擡頭,見她桌上算籌擺的亂成一片,而她眉頭緊皺,頗為憂愁的模樣。
“兄長。”喚多了便習慣了,祁泠指了指竹簡上一處,苦惱道:“我分辨不清這上面的字,似三又似五,怎麼算都對不上。”
他遂起身,走來,略微俯身細看祁泠指的那處。
一股淡淡的,有些冷的香氣侵過來,從後萦繞至身前,漸漸熟悉的味道,祁泠僵住,維持着不動的姿勢,任由他的目光從後而來,落在她桌前。
他擡袖,手指放在竹簡上,指着那模糊的一處,道:“即非三,也不是五。”
“本是寫錯改錯的法子,被底下人鑽了空,故意用刀尖劃亂墨迹,好吞些銀子,隻想着主子不會看,看了也不會仔細去算。寫帳的人還在莊子上,全家老少都在,妹妹認為該怎麼追究?”
“将人逐出去?”祁清宴站起身,以一種商量的語氣問她。
“全家都在莊子裡,想來呆的年頭久,還是不逐出去罷。”祁泠思索後搖了搖頭。
祁清宴笑。她未免太過良善心軟,管不住下面的人,以後少不得要有惡仆欺主之事。
“但不能當做不知曉,輕放過去。”祁泠道:“兄長已趕了一些人走,有了威懾。可若那人知道自己的法子躲過一次,難免再生僥幸之心。可在私下警告一番,免他一回,再錯便重罰。”
倒是可以再教,不會被欺負得死死的。祁清宴道:“繼續看吧,看完同我說。”
祁泠點點頭,擺着算籌,偶爾有竹子相碰的聲響。
……
過了許久,書房内徹底安靜下來,片刻後,又有腳步聲響起。
祁清宴聞聲擡頭看去——
祁雲漪實在沒了耐心,不想再寫,正站在祁泠的案前。而祁泠不知何時閉上了眼,頭枕在胳膊上,一隻手攥着算籌,呼吸卻綿長起來。
祁雲漪看向祁清宴,她剛發現睡着的祁泠,欲叫醒她偷懶的阿姐。
祁清宴對她搖了搖頭,祁雲漪聽話地收回手。他起身,将祁雲漪帶出去,交給守在書房前的青娥,“帶小娘子去三房,尋阿濯一起玩。”
說着,他語氣轉冷,“另外派人去告訴莊上的典計,假賬事發,累着共幾百兩銀子的缺,府裡要打他一頓闆子,全家發賣出去,是我的意思。但三娘子求情,我隻罰他一年例錢……敲打一番,讓他知道莊子真換了主子。”
青娥一一記下。祁雲漪聽不明白,隻眨着眼瞧,她早便坐不住了,歡歡喜喜被青娥牽走了。
祁清宴回到書房之中,内裡十分靜谧,與往日他獨處時一般無二,隻是多了個祁泠。
他又坐回案桌,拿起一卷案牍,時而擡頭望她一眼。隻見嬌憨睡顔,一同當日泉澗巷。
他竟已然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