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鶴停在一家有些老舊的小餐館面前。
“就是這裡嗎？”林眠生擡頭看着，疑惑地問道。
餐館的招牌上寫着“小趙飯店”，應該開了很多年了，顔色都快掉光了。店門口的推拉玻璃門敞開着，裡面坐了很多人，看着似乎都是附近的居民，一股飯菜香和酒香味從裡面飄出來，時不時傳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方鶴笑了下，捏了捏林眠生的手，側頭看着他，“嗯，就是這裡，味道挺好的。”
林眠生從來沒來過這種蒼蠅館，他覺得很髒，外面看起來髒，裡面的桌子摸起來也有些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方鶴問老闆要了個小包間，包間是真的很小，站起來就連轉個身都困難。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方鶴坐在他對面，将一張被塑封過的菜單推到他面前。
林眠生看了眼，都是一些常見的菜，他點了兩個自己喜歡吃的，擡頭問方鶴：“方老師要吃什麼？”
方鶴笑着搖搖頭，“請你吃的，你點就行。”
于是林眠生又點了兩個菜和一個湯。
等老闆拿着菜單關門出去了，林眠生好奇地問道：“方老師，你以前來這裡吃過飯嗎？”
方鶴從旁邊抽了兩張餐巾紙，疊成塊，慢條斯理地擦着桌子，說：“嗯，好多年前了。”說着他又笑了起來，問道：“很奇怪嗎？”
林眠生認真點頭，“嗯，很奇怪。”
方鶴問：“哪裡奇怪？”
林眠生說：“就是，這種小蒼蠅館，感覺不太像方老師會去吃的樣子。”
方鶴将擦過的紙巾扔到垃圾桶，又将林眠生面前的那份餐具拿過來拆開，用茶水過了一遍，倒了杯茶，送到林眠生面前，“那你覺得，我應該去什麼樣的餐館吃飯呢？”
林眠生皺着眉，單手托着下巴，認真思考着，“感覺應該是那種，很幹淨，很優雅的地方。”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反正感覺不會像是這樣的小館子。”
方鶴沒忍住笑了，口罩外面的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他對林眠生說：“我以前經常來這裡吃飯。”
林眠生有些驚訝。
這時老闆過來上菜，是糖醋排骨，冒着騰騰熱氣，聞起來酸香撲鼻。
方鶴摘下口罩和帽子，從筷筒裡拿了兩雙筷子，同樣用熱水過一遍，遞給林眠生一雙，“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林眠生也摘下了口罩帽子，夾了塊排骨到碗裡，吹了吹熱氣，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連忙誇道：“好吃！”
方鶴又夾了一塊給林眠生，笑着道：“多吃點。”
見林眠生吃得開心，方鶴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大概是十多年前吧，那時候我剛出來打工。”
林眠生聞言一愣，嘴上的動作也慢了點。他想起網上有關方鶴的資料，剛出來打工，應該是十六歲的時候吧。
方鶴笑了下，繼續說道：“那時候我手上一共隻有五百塊錢，租了間地下室，兩百塊一個月，大概隻有五平米大，隻能放一張床和一個椅子。每天就去影視城裡找活，運氣好的時候一天能有一兩百，運氣不好，就連演個屍體都排不上隊。”
“那時候每天就吃劇組的免費盒飯，沒有盒飯的話要麼餓着，要麼去買兩個饅頭。等錢稍微多點的時候，我就去吃那種快餐。”說到這方鶴頓了下，對林眠生解釋道，“就是那種個人開的小食堂，種類豐富，價格便宜，都是些農民工，還有我這樣的人去吃的。”
那種快餐林眠生高中的時候在學校門口見過一次，就是一個鐵皮車，裡面有好幾個桶，桶裡是不同的菜。那時候林眠生還覺得看起來太髒，感覺吃了要拉肚子。
他怔怔地看着方鶴，完全沒想到方鶴竟然還吃過這些。
包間門又響了，方鶴說了聲請進，老闆推開門進來，看到方鶴，愣了下，随即臉上就露出了開心的笑，“我剛就覺得有點像，沒想到還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了啊。”
方鶴笑着回道：“和朋友來吃飯，外面人太多，不方便。”
老闆連連擺手，“沒事沒事，你現在是大明星了，我知道的。”
和方鶴簡單寒暄了兩句之後，老闆就又出去了。
林眠生這才問道：“方老師，你認識這裡的老闆嗎？”
方鶴說：“嗯，我在這裡打過工。”
“打工？”林眠生更驚訝了。
新上的菜是一盤爆炒豬肝，方鶴夾了兩片放林眠生碗裡，眼神陷入了回憶，“在影視城裡做群演到底還是不穩定，最窮的時候連飯都吃不起，就在外面想找個地方打工賺錢，看到餐館說要招人，我就去問了。”
林眠生吃了口豬肝，又香又嫩，一點也不比外面的大飯店口味差。他問方鶴：“然後就在這裡打工了嗎？”
方鶴點點頭，又笑了起來，“因為我不是每天都能來，工資是按天算的，一天三十，但是包飯。”
林眠生咬着筷子，眼神有些茫然。在他的認知裡，一天三十那簡直是太少了，就連打發要飯的都不夠。
方鶴接着說：“再後來，我賺的錢越來越多了，也就不在這裡打工了，但是我會經常過來照顧老闆的生意。”
“是因為在這裡打過工嗎？”林眠生問。
方鶴擡起頭，看着林眠生的眼睛，輕聲說道：“因為在我最無助的時候，老闆給了我一個能吃飽飯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林眠生心尖一顫，他感覺眼睛有點酸，連忙埋頭吃了一口肉，眨了眨眼睛，看着盤子裡被吐掉的骨頭，“沒想到方老師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去。”
方鶴笑了笑，沒繼續說下去，正好這時老闆端來了第三道菜。他對林眠生說：“快吃吧，最近天涼，菜一會兒就冷了。”
吃完飯出去的時候，外面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兩邊的人也更多了，人擠着人，要不是方鶴牽着他，林眠生感覺自己都會在這裡迷路。
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來，林眠生感覺自己都熱出了一身的汗，“真的好多人啊。”他摘下帽子扇了扇風，劉海沾上了汗，亂七八糟地貼在額頭上。
方鶴擡手将林眠生的頭發理順，問道：“要在附近逛一逛，消消食嗎？”
林眠生看着方鶴，将帽子重新戴上，點了點頭，“好。”
上一次和方鶴一起散步，天還很熱，現在已經十一月了，再加上最近天氣一直都不好，晚上風一吹，就更冷了。
他側頭看着自己和方鶴緊握的手，想起那時候自己想牽卻又不敢，不由得笑了起來。
方鶴聽到笑聲，問道：“什麼事這麼好笑？”
林眠生搖搖頭，又擡起兩人交握的手，對方鶴說：“我曾經特别想和方老師牽手，但是那時候又不敢，就隻能在心裡面想，想了又覺得不好意思，沒想到現在真的牽上了。”
方鶴頓了下，握緊了林眠生的手，“嗯，現在牽上了。”
兩人繼續往前走。
越往前面走，人就越少，周圍黑漆漆的一片，隻有頭頂暗黃色的路燈散發着微微的光。林眠生看着腳下的影子，他和方鶴挨在一起，每當他們遠離路燈的時候，影子就會被慢慢拉長，然後交織在一起，直到下一個路燈将他們的影子往後打。
“方老師，”林眠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方老師以前，應該過得很辛苦吧？”
方鶴突然停下了腳步，林眠生轉頭去看，方鶴又牽着他繼續往前走，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還好。”
林眠生卻突然不動了，他拉着方鶴，擡頭看着他，問道：“方老師今晚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吃飯？”又為什麼要對他說那些事情。
方鶴轉身正對着林眠生，他們的手依舊是牽在一起的，他看着林眠生的眼睛，說：“林眠生。”
林眠生緊張地微擡着頭，看向方鶴，“嗯。”
方鶴說：“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向你訴苦，告訴你我以前有多慘。”說到這裡他頓了下，看向林眠生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很溫柔，“我隻是希望你能更了解我，了解我的過去，了解我的全部，而不僅僅是現在你看到的這個我。”
林眠生微微睜大眼睛，心髒開始猛烈跳動，他直覺方鶴想對他說些什麼。也許是說他舍不得他，也許是說讓他别走。
可是最後方鶴隻是沉默地看了他許久，卻什麼都沒說。
林眠生察覺到了什麼，他撲進方鶴懷裡，恨恨地錘了下他的胸口，“方鶴，你該死。”
方鶴往後退了兩步，輕輕地抱着他，“嗯，我是挺該死的。”
林眠生又哭了，他紅着眼睛死死瞪着方鶴，“我明天早上就走。”
方鶴沉默地看着他，說：“嗯，我送你。”
林眠生一把摘下自己和方鶴的口罩，踮起腳尖狠狠咬了上去，他的淚水從臉頰滾落，沾濕了他們緊貼着的唇，“你會後悔的！”
方鶴溫柔地回吻了過去，“嗯，我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