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詭谲入歧途,伽藍蹊跷現極東】
黑夜中,海面波濤陣陣,景明号在一片片翻滾着的墨色海浪中如履平地,穩穩地朝北面駛去,衆人皆安然入夢。
次日巳時過半,陽光已從清晨柔和的絲絲縷縷漸變為迎接正午到來的大開大放,無所顧忌、胡作非為般地照射在海面上。許康在船艙内醒來,精神抖擻,周身輕松,他好不容易将那式樣繁複、華麗貴氣的水綠色服飾穿戴完畢後,便來到鏡前坐下,執起雕花檀木梳,仔細打理起自己的頭發來。
話說許大公子天生就擁有一頭美人都嫉妒的秀發,他的發絲烏黑濃密,順亮柔軟,連年輕貌美的長甯公主都曾一度羨慕不已。他也以自己的頭發為傲,總是變着花樣梳各式男子的發髻發辮,以各色發冠發飾裝點之。再加上許大公子本就膚白秀美,稍加裝扮更是錦上添花。整日如此高調的招搖過市,不免惹來同性妒忌,可他不以為然,絲毫不屑于别人的眼光,并且作為大慶皇城裡唯一獨自坐擁十幾家店鋪的開榮閣大掌櫃,能力與底氣十足,也沒人敢當面對他評頭論足。
雖然徵羽總笑他整天花裡胡哨,可一旦聽到有人悄悄議論許康,說他是花蝴蝶,她就會立刻怼回去。即便是在靖海軍的大營裡,若是聽見自己的小兄弟們這樣評價許康,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反駁他們。每到這時,總有人偷偷撇撇嘴,然後轉頭去看裴俊臉上的表情。而裴俊總是一臉柔和的笑,并不打算把這些小事放心上。
許康專心緻志地梳理着自己的秀發,檀木梳梳到鬓邊時停了下來,他伸手輕輕撩開右邊鬓角的發,看了一眼後又立刻放下。他頓了頓,重新拿起梳子将側邊的發絲向鬓角多梳了一些去。梳好發髻後,他戴上發冠,将一隻别緻的銀質鳥紋發飾别在發冠上,最後滿意地整了整衣袖,走出艙室。
此刻正烈日當頭,許康上了舷梯四處溜達,見船頭船尾、瞭望台及左右舷處的船工已更換過一批,他掏出懷表對着時間一看,點了點頭。不遠處,徵羽和裴俊正站在掌舵台前對海圖指指點點讨論着,二人時不時伸手擦汗,應是已在這刺眼的陽光下站了許久,許康思索片刻,挽起袖子走下船艙。
不一會兒,他又從舷梯裡冒出腦袋,隻不過這次多帶上來一隻木桶和一打碗。
“來來來,大家辛苦了,天氣濕熱,來喝點赤豆薏仁湯解解乏吧!”
一聽這話,大家相互張望了下,陸陸續續地圍了過來。許康打開木桶,先舀出一碗放在旁邊,接着取出幾塊冰糖放入熱氣騰騰的木桶中,攪拌攪拌,開始分别舀給大家。将船工與守衛們都照顧好後,他又舀出一碗湯,與先前那碗一同端起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掌舵台。
“我說你們倆,站這兒半天了,别這麼辛苦,快喝點湯。”許康道。
“是啊是啊,許大掌櫃親手煮的赤豆薏仁湯真的太好喝了,又解暑又解乏!裴将軍、徵副都統,你們也快嘗嘗!”一旁衆人誇贊道。
“嗨,大家以後就别叫我許大掌櫃了,叫我許康就行。”許康得意地摸着發髻道。
裴俊和徵羽相視一笑,立即接過湯碗。徵羽緩飲幾口,心滿意足道:“許康煮的赤豆薏仁湯堪稱一絕,火候掌握得剛剛好,就算不放冰糖也十分甘甜爽口。”
裴俊聽了,好奇道:“哦?你喝的是不放冰糖的麼?我也嘗嘗。”
徵羽将碗遞過去,裴俊淺嘗一口,立刻向後縮縮下巴道:“的确爽口,但于我還是太苦了些。”說罷,他拿着自己的碗到木桶邊舀那加冰糖的湯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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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未時時分,景明号已遠遠駛離大慶海疆,一路朝北而行。海面忽起大風,幾面風帆都抖動得厲害,奇怪的是船身卻行得異常平穩。“如此大風,船身卻如履平地,這景明号做工質量竟如此了得,不愧是挽袖山所出。”徵羽歎道。
“景明号固然是挽袖山的上等佳品,但這船在大風中筆直前進,可是多虧本掌櫃的一件能鎮住風浪的法寶呢。”許康揚起眉毛。
“哦?何方寶物,拿來給我們長長見識。”徵羽追問。
許康嘴角一挑:“來來來,我隻告訴徵副都統,徵副都統先答應替我保密。”
“好,替你保密,快說吧。”
許康湊近低聲道:“這可是多虧方才給船工們喝了本掌櫃親手煮的赤豆薏仁湯,他們喝完之後都精神加倍,技術突飛猛進,船才行得如此之穩。”
徵羽細細品了品他的話,沉默片刻,忽然氣急敗壞道:“許康!你騙鬼去罷!”
許康頓時哈哈大笑。
繼行一陣,四周起了霧,裴俊命船工們調了調風帆,放慢行進速度。少頃,瞭望台上的船工匆匆來報,說是發覺航向不對,按水羅盤所指明明是往北行的,可憑經驗來看整艘船卻在往東走。許康掏出自己随身攜帶的小羅盤一看,正如船工所說,從羅盤上看景明号的确在向北而行,他連忙抄起西洋望遠鏡來到船頭,雖說一片霧色中東西難辨,但往來東璃的水路許康走過千百回,遠處島嶼的輪廓他不會認錯。他睜大雙眼努力辨别着遠方依稀可見的海島輪廓,心中逐漸升起警覺。
“師傅,我方才沒留神,您估計我們已經像這樣偏航行進多久了?”他問。
船工想了想,道:“大約已走了這樣走了半個時辰吧。”
許康緊張地走到一旁,小聲地自說自話道:“向北,偏航..半個時辰約數十海裡..入東璃,再向東、那麼一直偏向東就是..不好!”
裴俊似乎也意識到什麼,與此同時翻看海圖的徵羽也擡起頭。
“立刻調轉方向回頭!”許康大喝道。
“所有人聽許大掌櫃的,立刻調轉方向回頭,全部守衛随時待命!”裴俊一邊下令,一邊提起佩劍走下掌舵台。
徵羽擡頭環顧四方,指尖還停留在方才的海圖上,她所指的,正是他們如今身處之地——東璃國的海疆。他們誤入的不但是東璃國的海域,而且還是東璃海寇活動最為頻繁的那一片海域。
大慶與東璃一向關系緊張,雖近來幾次海戰都是大慶取勝,但東璃水兵一直暗中蟄伏、蠢蠢欲動。兩國交鋒之後定下契約,約定打仗歸打仗,貿易歸貿易,兩國海商們經對方嚴格審查後,隻要獲得對方國家的貿易許可令狀,就仍可出入買辦,不會被刁難,許康便是為數不多獲得東璃令狀的大慶海商之一。
雖有東璃官方的令狀,可東璃的海寇仍是個大麻煩,他們擅長旁門左道,會使邪門法術,他們僅霸占東璃極東的一方海域,可一旦缺乏經驗的航海者誤入他們的地盤,便幾乎連人帶船有去無回。如此兇蠻,就連許康這樣久經風浪的大海商也是要小心翼翼繞道走的。而現在,裴俊已經調動全員準備在迷霧中時刻防備着東璃海寇了。
徵羽盯着海圖,左思右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迅速走到裴俊身旁,低聲道:“裴将軍,東璃海寇隻在極東的海域出現,即使對我們的船施了邪術,也應該是在我們已經進入他們地盤之後。可我們之前明明一直向北,按理說根本不會走到這裡。是水羅盤失靈在先,一直引導我們往東走,這件事你不覺得奇怪麼?莫非船上有東璃的卧底嗎?”
裴俊想了想道:“可不僅是船工的水羅盤失靈,許康帶來的羅盤也失靈了,我的也是。我不信卧底有這麼大能耐,能讓船上所有的羅盤都失靈。如果連派來的卧底都會邪術,那在前幾次海戰時他們為何不下手?”
徵羽認為他言之有理,可又無法解釋羅盤失靈的怪事,就在這時,許康湊近道:“我也覺得此事蹊跷,以往我去東璃買辦,都會提前避開海寇那片海域繞道而行,所以次次都安全抵達,也從未遇上羅盤失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