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衆人迷惑不解時,霧氣忽然變得更濃了,由之前的暗灰變為陣陣濃烈的漆黑,仿佛烏賊在海浪中吐出濃密的墨汁一般,刹那間,黑壓壓的霧色朝景明号襲來。
“這霧怕是有毒,大家快捂住鼻子!”許康叫喊道。
衆人連忙掩口捂鼻,卻見那霧壓倒性地從四面八方撲過來,很快便在景明号的甲闆上彌漫開,衆人躲閃不及,紛紛被黑霧包圍。許康實在憋不住氣,隻得松開手露出鼻孔急促地呼吸了一口,那黑霧被他順勢吸入鼻腔,他以為自己就要中毒身亡,沒想到一股奇異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剛開始,他被這滿溢的香氣吸引,聞得心甚悅之,可香味越來越烈,如同在他鼻腔中炸裂開來。他避之不及,但卻克制不住自己,吸了又吸,一吸再吸,終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暈了過去。
憋不住呼吸的人愈來愈多,裴俊在一片漆黑中不斷聽見有人撲通倒地,他不知倒下了多少船工、多少士兵,也看不見徵羽在哪裡、有沒有受傷。萬分焦急中,他想起臨行前渡瓊師傅給他的紫色錦囊,“四海茫茫,無奇不有,若遇非常之事,則行非常之法。”他強忍呼吸困難,連忙伸出右手從懷中掏出錦囊,用拇指和食指撚住錦囊邊緣的絲帶,以中指費力地将其邊緣松開。他記得渡瓊教他在緊急關頭打開錦囊,搖動囊中之物,于是将小拇指伸進囊中,胡亂一探,小拇指還真被什麼東西給勾住了。于是裴俊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囊中之物環在指尖一把挑了出來,在一片漆黑中用力搖動起來。
“哐啷哐啷——”那寶物發出了清脆的鍊條般的響聲。
“哐啷哐啷——”一道紫光射出,緊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無數道。紫光所及之處,酒霧消散無蹤。
“哐啷哐啷——”裴俊不斷奮力地搖動寶物,直到他眼前的酒霧被一道道紫光撥開,直到他看見徵羽還站在他身側,四周還有一些士兵沒有倒下。霧散盡了,裴俊大口喘着粗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徵羽見狀,也松開手大力呼吸了幾口。她驚異地盯着裴俊手中的寶物問道:“裴大哥,這是什麼?”
裴俊低頭看去,自己的手指上挂着一條鐵鍊,鐵鍊末端是一枚精緻小巧的鎖,鎖身上繡着一朵梅花,正微微泛着紫光。
“我也不知,隻知這是用來對抗非常之事的法寶。徵羽,我們快去看看倒下的人都怎麼樣了。”
徵羽點點頭,二人連忙檢查起栽倒的人。徵羽将許康扶坐起來,見他雙頰绯紅,脈象正常,竟隻是醉倒了,她剛要叫裴俊,卻被不遠處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
“真是好笑,将姑患鎖使得出神入化之人,居然不知道它叫什麼?”
衆人剛剛喘上氣,還未顧得上留意四周的情況,這時再聞聲看去,竟發現景明号早已在一片船隊的重圍之中了!
徵羽定睛一看,周圍至少有大大小小十幾艘船,形态各異,沒有統一的軍旗,船上也沒有一人身穿東璃士兵的服裝,能确定不是東璃國的戰船。再看過去,最高大的一艘領頭船通體鮮紅,那船帆金白相間,在海風中肆意地張牙舞爪,帆面上畫着一個女人的背影,妖娆多姿。雖然從未交過手,亦未親眼見過,但根據史料記載及口口相傳,這艘紅船的樣子像極了傳說中叱咤東南海域的霸主伽藍号。
徵羽剛想扭頭問裴俊,裴俊已對她喃喃開口道:“伽藍号不是應該在東南的安柔一帶麼,怎會..怎麼來到這極東的東璃之處?”
“普天之下,四海之中,有何處是我伽藍号所不能及的麼?何況那安柔有什麼好的,又濕又熱,還不如我東璃氣候宜人。”那清冷的聲音又道。
二人循聲望去,紅船最高處站着一位身形修長,身着藍裙的女子,正抱臂在前,俯視着整艘景明号。
“她是東璃人?”從她的口音中,徵羽聽出點東璃話的味道。
“傳說中伽藍号的主人不是南柔人麼?怎會是東璃人?”一旁的守衛嘀咕道。
裴俊上前一步,朝那女子作了個揖,禮貌道:“姑娘可是這船的主人?敢問姑娘是何方神聖?”
那女子見裴俊對她說話,便從高處一躍而下,來到紅船的甲闆上。與其說“躍”,倒不如說是如仙女一般輕盈地“飛”了下來,她離得近了些後,裴俊才看清她的樣貌。女子細眉彎目,小麥膚色,一襲水藍色的綢緞長裙露出微微麥色的左肩與修長結實的右腿,一頭微微打濕的烏黑長發披在腰間,與許康的秀發不相上下。她氣質絕佳,不過面部的輪廓絕對算不上柔和,她表情寡淡,令人感受不到一絲友善。
“我乃伽藍号主人,夏沐昭雲。”她說話時僅僅是薄薄的上嘴唇碰了碰下嘴唇,面部其他的肌肉紋絲不動,唯有眼下一顆淡淡的淚痣為她添了幾分動人的婉約。徵羽以靖海軍最标準的站姿立在裴俊身邊,昂首挺胸的同時在心中默默打了個哆嗦。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伽藍号。那麼,”裴俊繼續溫和地試探道:“姑娘來自東璃?”衆人皆知,百年前,伽藍号之主南柔人離淨語曾叱咤安柔一帶,後不知所蹤,又不知為何大老遠地跑來與甯國陸氏交戰了一場。從那以後,伽藍号再次淡出世人視野,雖仍有遠航的人偶然能遠遠瞥見那艘火蓮般的紅船,但再無人親眼見過離淨語了。
夏沐昭雲面無表情地盯着裴俊道:“人的一生,再傳奇也不過百年。伽藍号,如今是我的。”
“夏沐姑娘能成為伽藍号的主人,必有過人之處,敢問夏沐姑娘,方才的濃霧是怎麼回事?”徵羽直截了當道。
夏沐昭雲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徵羽,不予置否地笑了。
“裴大哥,既然那酒霧出自她手,想必令水羅盤失靈也是她的傑作了。她故意困住我們,又對我們施展如此邪門的法術,我們怕是難逃一戰。”徵羽低聲對裴俊道。
“你們又是何人?”夏沐昭雲問。
徵羽不知該如何作答,連忙看向裴俊,隻見裴俊仍面色緩和、不慌不忙地沉聲道:“我們是來自大慶的航海之士,喜愛遊曆四海,此行本欲一路向北,怎料無意撞入姑娘的地盤,叨擾姑娘,還請見諒。不知姑娘可否寬宏大量,将我的這些兄弟們救醒,放我們一條出路?”
夏沐昭雲嘴角微揚,她皮笑肉不笑道:“你的兄弟們無礙,隻是醉了而已,一會兒便會醒來。放你們出去可以,不過要給我看到你們的誠意。”
“夏沐姑娘有什麼需要在下幫忙的嗎?”裴俊道。
“我需要你幫忙留下你們船上所有的淡水和糧食,還有你手裡的那把姑患鎖。”
此言一出,景明号上所有醒着的士兵紛紛握緊手中的兵刃。徵羽不動聲色,手也不往佩刀伸,但眼神已悄然躍過夏沐昭雲,盤點起四周船上有多少海寇。傳說中的伽藍号從來都是獨行俠,身後不會跟這麼一大支船隊,徵羽見他們各自船上的旗幟并不統一,猜測應是伽藍号來到東璃海域後,夏沐昭雲施展邪術強行鎮壓,逼他們統統臣服于自己腳下。
見四周海寇數量衆多,出路也被堵得死死的,徵羽對裴俊使了個眼色,示意很難強行突破。裴俊也明白縱然景明号上全是靖海軍的精銳,但面對如此龐大的海寇隊伍和邪術的加持,是既難守也難攻,于是他回應徵羽一個眼神,朝夏沐昭雲道:“夏沐姑娘,淡水和糧食我們都有,不過這片海域實在偏僻,不如我們先送給姑娘三桶淡水、三箱糧食,若姑娘帶我們離開這裡,我們再将姑娘想要的其他東西雙手奉上,如何?”
徵羽聽懂了裴俊的用意,就算沒了淡水和糧草,也可直接上東璃島補給或直接回到大慶,隻要人沒事,命留着。至于姑患鎖,那可是渡瓊師傅給裴大哥的東西,徵羽相信他絕不可能讓任何人搶走它。
“你是在叫我讓步麼?你憑什麼敢這麼和我說話?”說完,她手一揮,頃刻間,四周的海寇紛紛拿起弓箭對準景明号衆人。這回,徵羽的手毫不猶豫地朝佩刀一握,一場毫無勝算的惡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