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術妙法救美人,官複原職伏危機】
上回說道,許康交給徵羽一樣東西,又說了句話,令她立刻神情凝重起來。原來,許康遞給徵羽一本冊子,對她說:“我回來以後托人秘密調查了一下,這裡面是十七年前大慶全國的失蹤人口記載和海難人員記錄,你帶回去好好看看。”
徵羽左手托住薄荷草盆,右手接過冊子。她愣愣地握住冊子,默不作聲地盯着它,半晌擡頭道:“許康,謝謝你。”
許康微笑着搖搖頭道:“不用謝我。既然你想尋找身世的全貌,就去直面它。徵羽,即使再難受也要勇敢面對,隻有這樣,你才能走出去。”
徵羽點點頭。
晚些時候,她回到住所,将薄荷草放在裴俊前幾天帶給她的滿天星旁邊,然後立即翻開那本冊子。十七年前,徵羽五歲,按理說五歲的孩子應該已開始記事了,但徵羽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她仔細閱讀那本冊子上的記錄,大慶臨海,自建國以來便不斷遭受海寇侵擾,民間在海上的失蹤與遇難人數自然不低,她一條一條地讀過去,将潛在的線索與相應的人名都記了下來。
隔日,徵羽便去營中找年長的老兵一一詢問,可惜時隔十七載,當年好些士兵或已犧牲,或已卸甲歸田回了偏遠的家鄉。剩下還在軍中的老兵寥寥無幾,支支吾吾地回憶不出什麼,說是隻記得當年出海,從一條船上帶回了孤零零的徵羽,徵羽猜測也許裴俊怕自己再次受到精神上的傷害,對他們叮囑過什麼,令他們不便開口談及此事,于是也不再與他們為難。她好不容易打聽到一位歸田老兵的住處就在大慶郊外,由于自己白天公務纏身,軍中許多事務有待處理,晚上也不好去叨擾人家,便幹脆與許康相約等一個稍微空閑的日子同去拜訪。
這日黃昏,徵羽來許康宅邸找靖澄,靖澄從裡院出來時,步子微緩,氣色欠佳,徵羽急上前道:“澄,你怎麼了?”
靖澄輕笑道:“無妨,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小羽你不用擔心。”
徵羽看着他,他一身素衣長袍,輕柔的晚風将他的衣袂吹起,更顯出他清瘦的身闆輪廓。他的雙眼雖不是那般星輝凝眸,朗星笑月,但眼波卻異常柔和,恰似一汪碧湖,他一垂眼如簾幕一閃,眼底泛起道道漣漪。徵羽靠近他,能察覺到他氣息不穩,淡粉的晚霞映襯着他微微慘白的臉,為他平添一分血色,仿佛是對他的愛憐。
“小羽,你來找我何事?”他問道。
徵羽見他臉色不好,話到嘴邊猶豫起來,但她想了想,好不容易今晚有閑,于是還是決定開口:“澄啊,我聽說行雲街新開了一家食肆叫‘藏馐’,味道很不錯,想帶你去嘗嘗,不知你..可有精神同去啊?”
靖澄緩緩開口道:“小羽,難得你有空來帶我去吃好吃的,可我今日恐怕..其實我這幾日去公主府上為她療傷,為了讓公主早日醒來,我念了解厄令..所以我..”
“解厄令?”徵羽一聽,連忙抓起靖澄的手仔細察看,隻見他指尖發青,正如當時他為裴俊念解厄令後的樣子。
“澄,你竟對公主的傷如此費心..”徵羽更加心疼道。長甯公主是自己的好友,澄為了自己好友的傷如此費心,令她十分過意不去。
靖澄微微垂下眼眸。自己為長甯公主的傷已經費心到這個地步,徵羽卻還在對自己噓寒問暖,他心裡也十分過意不去。此時此刻,自己冰涼的手還被徵羽溫熱的雙手捂着,捂得他的心半冷半熱,不知如何是好。捂了半晌,他的身體卻僵僵的,絲毫沒有要把手抽回去的意思。
徵羽明白,當初靖澄連續幾日為裴俊念解厄令,導緻自身體力不支,休整數日才恢複身體。如今他再為公主念起解厄令,想必他的身體也是同樣的情況了。她小心地放下靖澄的手,對他笑道:“澄,今晚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外面有點涼,你先進屋坐一會兒吧。”
“抱歉啊,小羽。”靖澄凝眉道。
“為何要抱歉?長甯是我很重要的人,你竭盡全力為她救治療傷,我心裡現在是愈發感激你了。澄啊,你人真好。”徵羽注視着他。
靖澄聽了,更覺像被什麼東西堵着心口,難以舒暢了。
而後,徵羽先行告辭,靖澄便回屋呆坐着,他對着窗口露出的半個月亮愣愣地出了神,想着公主府上四溢的薰衣草香,又想着手中殘存的餘溫,想着想着,思緒飄回了雪海境紛飛的花瓣雨中。
約一個時辰後,彎彎的明月正高挂樹梢,外頭一片寂靜,忽然又響起敲門聲,靖澄起身開門,竟是徵羽回來了。
“小羽,你..?”他有些詫異道。
徵羽輕快道:“澄,你看我把什麼帶回來啦!”說罷,她提起藏在身後的食盒,舉到他面前。
“你竟帶了..”靖澄驚歎道,連忙招呼徵羽進屋。
徵羽來到桌邊,打開食盒的蓋子,取出一碟碟熱騰騰、香噴噴的菜肴點心擺在桌上,靖澄一邊幫着點上蠟燭一邊問道:“小羽,這些都是你從那家‘藏馐’帶回來的嗎?”
徵羽點點頭:“是呀,你身子虛弱不便出門,可許康強烈推薦這一家的菜,我很想讓你嘗一嘗,就帶回來陪你一起吃啦。”
“你..你也還沒吃嗎?那..那快坐下來吃吧。”靖澄不好意思道。
二人開動,徵羽又取出一壺酒笑道:“許康說這家的酒也十分好喝,好喝到他有種上輩子一定喝過的感覺,你嘗嘗呢。”說完要給靖澄倒酒,靖澄連忙輕柔地按下她的手,拿過酒壺來為她倒上,溫聲道:“小羽你忙了這麼久還餓着肚子,怎好意思讓你再為我倒酒,你也嘗一嘗。”說完,便将滿上的酒杯遞到她手中。徵羽接過酒杯,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揚,靖澄又給自己倒上,然後舉杯道:“來,小羽,敬你一杯,謝謝你特意為我準備今晚的美食美酒。”
徵羽面頰微紅,垂下眸子小聲道:“千萬别這麼說,說得好像這一桌子菜都是我做的似的。”
靖澄一聽,笑着說:“若是你告訴我,你既會帶兵打仗,又會做這麼一桌菜,那你在我心目中可就要發光了。”
徵羽噗嗤一聲笑道:“難道我現在在你心目中,隻是一介武夫?”
靖澄連忙搖頭:“不,你既生得好看,又武功高強,怎能是一介武夫?小羽,你在我心中一直很特别,我..”他忽然不再說下去,隻是無聲地注視着徵羽,他眼中那一汪碧湖看似平和,湖底卻好似暗流洶湧。
“你什麼?”徵羽追問道。
他垂下雙眼不再看她,卻伸出筷子夾了一塊肉放到她碗裡,低聲說:“我想看着你多吃一點。”
“哦。”徵羽夾起那塊肉,一邊放入口中,一邊悄悄地看向靖澄。她心想:不是的,他想說的絕對不是這句話,但他總是這麼秀靜,總是這麼容易不好意思,他看我的眼神總像要對我說什麼,卻總不說出口,我實在看不明白他,他和裴大哥和許康都太不一樣了。徵羽想着,又好奇地盯着他多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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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徵羽白天忙着練兵、辦事,裴俊将手中不少差事都交給了徵羽,而自己一邊處理程有炎安插的眼線,一邊調查東璃國師的樓船實力,靖澄仍每日前往公主府盡心醫治,而許康則忙于店鋪生意。距離衆人回歸大慶已近一個月,秋分這日,臨近午時,徵羽終于忙完手中事務,準備去拜訪城郊那位歸田的老兵,于是去許康宅邸與他會合。二人一人牽起一匹馬剛要出發,忽見許康手下的一位管事慌慌忙忙地跑到府邸,一見許康便急聲攔下他道:“東家,東家大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王管事,出了什麼事?慢慢說。”許康停下腳步道。
“東家,方才我在陸路營的兄弟悄悄跟我說,他們婁大人接到消息,城中有店家私售禁物阿芙蓉,婁大人現在要帶陸路營的人突擊檢查城中所有商鋪的貨物,搜查違禁物啊!”
“慌什麼,我們又沒有賣阿芙蓉,讓他們搜就是了。”許康氣定神閑道。
“可我兄弟還說,婁大人跟他們交代了,說這次的重點還是東家您的開榮閣,可明明他們半個月前剛來過一次..”王管事道。
“這個臭家夥又來找茬?”許康一聽,差點跳起來。除了先前在自己古董鋪子佛郎機人的箱子裡搜出了阿芙蓉,之後陸路營又去各個街巷的開榮閣商鋪突擊檢查過不少回,就好像非要揪出點什麼來似的。雖說許康身端影正,嚴格管制名下店鋪的貨物供應,可陸路營的人分明有心針對于他。或許是自己在生意場上冒犯過什麼人,又許是自己的友人在朝堂上得罪過什麼人,陸路營與水師營一向交好,而水師營的程有炎又曾對裴俊不利..許康心裡明白,不管出于什麼原因,盯上了便是盯上了,被江湖之人盯上尚可用江湖方法暗中解決,但被朝中官員盯上可不是那麼輕易好解決的。
他眉頭緊鎖,思來想去一番後,故作輕松地對徵羽道:“唉不行,徵羽,我得親自去一趟,親自陪着那個婁大人巡查我的鋪子,得讓他沒話說才行。不然..你先回我府上坐一會兒,喝杯茶,等一等我?”
徵羽一跺腳,氣道:“不行,那個婁萬基豈能如此無事生非,居然三番五次專門到你店裡找茬?這根本不是什麼正常巡查!走,我跟你去看看!”說完便要拉着許康跟王管事一同走。
許康伸出胳膊,将她一攔,徵羽不解地回頭看他,隻見他意味深長地對徵羽搖了搖頭。她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也是站在朝堂上的人,自己的身份本不便表現得與許康交往過密,這樣非但不能幫他,還有可能将他與裴大哥一同連累。所以這件事,她還真不好與他一同出面。
“這樣吧,我不與你同去,隻遠遠地跟着你,萬一那個婁萬基刻意為難你,我也好——”徵羽不放心道。
“你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應付他。不過徵羽,你可千萬别跟來,若是被他們發現你,我該怎麼解釋?你該算我什麼人?堂堂靖海軍徵副都統竟是許大掌櫃的私人保镖,或者是許大掌櫃派來暗殺婁萬基婁大人的殺手?還是私下傾慕我許康已久,一直暗中守護的護草使者?”許康打趣道。
徵羽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貧嘴,不要瞎說!好吧,你有緊急情況就趕快去處理吧,陸路營巡查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其他的事今日你就别管了,快去吧。”徵羽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許康今日怕是不得空閑了,但自己已上報今日旬休,不好臨時變更。于是她打算獨自前往城郊。
“好,那我先過去了,改日再陪——靖澄?”許康叫道。
徵羽回頭,隻見靖澄從院中走出,正要出門,他一見二人,便上前道:“許大哥、小羽,你們都在這裡?”
未等徵羽開口,許康匆忙對他說:“靖澄弟弟,我店裡有點急事要先走一步,徵羽要去一趟城郊,你有空的話就陪她一起啊,我先走了啊告辭!”說完便匆匆忙忙地上了馬,跟着王管事朝商鋪趕去了。
許康走後,靖澄問道:“小羽去城郊做什麼?今日不用去軍營嗎?”
“呃,我..”徵羽猶豫着要不要讓靖澄知道,支支吾吾道:“我今日旬休,要去城郊拜訪一位老前輩。原本許康陪我一起去,可他店裡有點急事,所以我正打算一個人去。”
“老前輩?是你的親人嗎?”靖澄問道。
“不是,我..我有些小時候的事不太記得了,想去問問他。”徵羽攥着手裡的缰繩想了半天,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他。
“小時候的事?”靖澄一聽,來了興趣道:“既然許大哥不能陪你,那就讓我陪你去吧,如何?”
“啊,這..澄,你這會兒應該是要去公主府的吧?你快去吧,别耽誤給長甯療傷。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不打緊,我晚些去公主府便是了,原本你就要與人同去的,出城的路應該不算近,路上有人陪你說說話也是好的,你等我一下,我也去牽一匹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