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二人上了馬,并排走在出城的路上,徵羽心中十分忐忑,她既緊張一會兒真見到那位老前輩,從他口中聽到什麼來,卻也擔心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同時,她也不确定此事該不該讓靖澄知道。
馬兒走到城門口,二人剛要出城,忽聽身後一匹快馬疾馳而來,徵羽扭頭閃身避開,那馬兒竟停在自己身前,馬背上的女子見了徵羽和靖澄,連忙一躍而下道:“徵副都統,澄隐士,我可算找到你們了!”
徵羽定睛一看,這女子竟是公主府的侍女留晚,她忙問:“何事?起來說話。”
留晚道:“回徵副都統,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剛剛醒過來了!”
徵羽一聽,随即與靖澄對視一眼,二人立刻扭過缰繩,方向一轉,随留晚朝公主府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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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内,長甯蘇醒了。徵羽和靖澄趕到時,她正坐起身子,靜靜地靠着床榻,一頭烏木般的黑發如瀑布般披散着。她面色微粉,精神尚佳,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頗有神采,手裡還拿着一束薰衣草,而皇帝正坐在她身旁,眼睛正濕潤着。
“參見陛下,參見公主殿下!”徵羽同靖澄連聲道。
皇帝回頭,龍顔大悅:“你們來了,快免禮快免禮!快來看看長甯。”
長甯一見,立刻叫道:“徵羽——”同時她向靖澄看去。
“長甯..”徵羽顫聲道,她快速走去,然後在長甯公主床前蹲下身子,長甯握住她的手,淚眼盈盈道:“父皇都跟我說了,徵羽,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不小心、馬術不精摔了下來,害你辛苦了..”
徵羽笑起來:“公主,你怎麼突然說起這樣的話呢?你能醒過來,安然無恙就好。”她心中這塊壓了數月的重石終于被卸下,落下一滴輕松喜悅的淚,長甯連忙拿起手帕幫她拭去。
徵羽向長甯介紹靖澄道:“公主,這位就是為你療傷的澄隐士。”然後看向靖澄,示意他過來。
靖澄沒有答話,隻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長甯公主。
“澄隐士?”徵羽又叫了他一聲。
“公..公主殿下,是在下失禮了。”靖澄這才回過神來,他低下頭去,小心翼翼地走到徵羽身旁,不敢離公主太近,也不再敢看她。
“澄隐士?你就是澄隐士?”長甯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道。
“回公主殿下,正..正是在下。”靖澄小聲道。
長甯公主盯着他瞧,發現他臉頰十分白淨,可一雙耳朵卻紅得如同上了胭脂,見他如此腼腆,她不禁笑了笑,捏着手中的薰衣草枝幹轉動把玩起來。
“父皇,”她轉頭對皇帝道:“他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們,長甯時至今日恐怕都無法醒來,請父皇一定要重賞他們。”
皇帝點頭道:“這是自然。出海替你尋救命之寶的人朕都要賞,重重地賞!”
次日朝堂上,大慶皇帝便下旨封賞了衆人。
派去尋寶的景明号靖海軍在返程路上遭遇東璃國師與雪山族的幻術攻擊,在雙眼無法視物的情況下,仍能擊殺東璃精兵、擊退朝顔旗,連帶同去的船員醫官等每人皆有受賞,犧牲者的家屬也一并發放撫恤、安置妥當;
裴俊與徵羽帶領衆人找到從極淵,帶回了慈悲之淚,不但救了大慶公主,還驅趕了沿路的東璃海寇。二人為大慶國出生入死,忠心不二,屢次立下汗馬功勞,功不可沒,裴俊即日起正式複職封為鎮海大将軍,賞金百兩,田宅百畝,賜“四海承恩”劍;徵羽則連升兩級特封為靖海将軍,賞金百兩,田宅數十,賜命服花蟒袍。
同時,聖旨亦快馬送到了許康的宅邸。許康與澄隐士于危難之時多番相助靖海軍,許康不但受賞金數十,聖上亦特别賜予他“大慶官商”的身份和公憑。這公憑相當于官方的出海許可,許康公憑在手,從此便能與其他官商一樣通過市舶司的核查,名正言順地出海貿易了;澄隐士仁術妙法為公主施救,令公主在三十日内安然蘇醒,亦受賞金數十以及珍貴藥材十餘種。
待幾日後行完領賞流程,徵羽邀裴俊、許康與靖澄前往自己的府邸做客。靖澄道:“小羽,聽聞聖上賜給你一件花蟒袍,何不拿出來給我們瞧一瞧?”這禦賜命服在大慶并非平日裡辦公的常服,受賜者往往隻将命服收藏于家中,一般是不穿上朝的。
于是,徵羽便取來給衆人欣賞,這是一件藍綢汝花蟒袍,齊肩圓領,袍及足長,紫羅蘭的底色上用五色絨線繡制着雕花蟒紋,上有雲朵百花,下有卷卷波濤,實在是精美無比。徵羽穿它在身,系上玉帶,她擡了擡手,盯着袖口和身上紛繁的圖案凝了神。
一直以來,徵羽都将“升官封侯、越走越高”奉為目标,如今得了心中所願,卻未有想象中的那樣激動。“從今日起,我便是靖海将軍了?”她默默問自己道。雖然她穿得合情合理,但她仍感到這蟒袍壓在身上沉甸甸的,分量比上戰場時穿的盔甲要重。
“既已有了更大的能力,往後更要跟随裴大将軍好好守護大慶。”她默默對自己交代道。這經年不歇的驚濤駭浪,晝夜不分的入死出生一直存在她心中,所以她走得踏實穩固,未曾飄飄然過,如今終于更上一層樓,顧念的仍是來日的路。
于是她水袖一揮,轉過身來,那寬袖大袍擺了一擺,徵羽将手臂背到身後,眼神堅毅地朝大家看去,頓時威風凜凜,氣魄十足,令人歎服。
“如此氣概,真不愧是靖海将軍!”靖澄從未見過大慶官員的命服,亦被徵羽此時的氣勢折服,連連驚歎道。
嗯,我便是靖海将軍了。徵羽心言道。
裴俊微笑着走上前,取出一隻吊墜給她道:“徵羽,恭喜你如今連升兩級,成為靖海将軍了。”徵羽接來一看,原來是一條小金魚,魚身是翠玉所磨,魚眼與魚尾則是黃金所造,此等飾物是大慶官員專門挂于命服胸前的綴飾。
“多謝裴大哥,我每次升官你都有禮物送給我,這小魚兒真好看!”徵羽眉飛色舞,邊說邊将小金魚挂在胸前,還開心地撥弄了幾下。
此時,裴俊和靖澄皆對徵羽贊美連連,許康卻沉默不語。不知何故,他望着徵羽身穿花蟒袍的樣子,總覺得高興不起來。
“許康,你在想什麼呢?”徵羽見他始終一副凝眉的模樣,便輕輕拍了拍他。
“哦,沒在想什麼。”許康強顔歡笑道。
“莫非是上回,婁萬基對你鋪子的檢查有什麼問題?”徵羽關切道。
許康嗤之以鼻地哼笑道:“哼,就憑他?一直以來,本掌櫃的開榮閣可都是做正經生意的,怎麼可能會查出問題?更何況,本掌櫃如今是聖上特許的大慶官商,手裡可是拿着市舶司公憑的,連禁海令都管不着我,他區區婁萬基還想找我的麻煩不成?”
“那就好,對了,大家都餓了吧,我命人備了些酒菜,今日我們不醉不歸!”徵羽脫下花蟒袍将其與小金魚一同收好,然後領着三人用膳去了。
秋高氣爽,四人在院中小亭擺美酒菜肴好好地慶祝了一番。大家幹完第一杯,裴俊開口問道:“這是喝酒,味道如此奇特?”
“裴大哥,這裡應該就你沒有嘗過這酒了。這酒名喚‘金風醉玉’,是行雲街新開的食肆‘藏馐’家的招牌,怎麼樣,特别好喝吧?”徵羽笑着又給他斟滿一杯。
裴俊拿起酒杯小酌幾口,嘗了又嘗,品了又品,頓時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仿佛在哪兒喝過,于是又問:“這酒是用什麼釀的?”
“是金椰子,南柔島的金椰子。”許康道。
“金椰子,南柔島?”裴俊疑惑道。
許康點點頭繼續說:“南柔島上的金椰汁水清冽甘甜,喝上一口就能回味無窮,因此聞名安柔,得名‘金風玉露’。而‘藏馐’的店家正是以金椰的汁水釀酒,既有濃郁醇厚的酒香,又保留了南柔金椰的獨特風味,所以口味才如此奇美。”
“原來這酒是南柔島的‘金風玉露’所釀,難怪要叫‘金風醉玉’呢。”靖澄邊喝邊說。
裴俊望着那壺“金風醉玉”若有所思。“又是南柔島。”他記在了心裡。
“來來來,既然大家喜歡,就多喝一點,我這裡酒菜管夠!”徵羽又取出好幾壺“金風醉玉”來。
月色下,四人同吃共飲,暢快淋漓,好似又回到赴從極淵前在冬夏号上喝酒的情景。那日四人舉着香雪酒,說着“一路同行,榮辱與共”,如今果真是曆經生死,共受封賞了。
裴俊朝許康與靖澄敬酒道:“多謝二位救命之恩,若不是許康的那枚耳墜與靖澄的連日療傷,在下的手隻怕連這隻小小的酒杯都握不住。這杯酒我裴俊敬二位了!”
許康連忙道:“裴大将軍千萬别這麼說,如今裴大将軍逐漸恢複,我許康每晚也能安心睡覺了!”說完,他也幹了杯中酒。
靖澄接道:“裴公子,不,裴大将軍,那日我們在景明号上,許大哥還說景明号波瀾不驚是因為有鎮海大将軍在,如今看來,果真是有名副其實的鎮海大将軍了。裴大将軍,祝賀你升官,你的手也一定會很快恢複的!”
“也帶我一個,祝賀裴大哥升官,裴大哥的手一定會越來越好!”徵羽也将酒杯湊到裴俊面前,激動地與他碰了一個。
“還有你啊徵羽,如今該叫你靖海将軍徵羽了,你就是我們大家的驕傲。”靖澄對徵羽欣然道。
裴俊表面笑着接受衆人的祝福,其實他心裡仍藏着個無底洞。領賞之後,他悄悄在自己屋内打開過聖上賞賜的“四海承恩”劍,這柄劍雖比鳳和鋒芒更甚,但也極長極重,他暫時連鳳和都拿不穩,更别提這柄劍了。裴俊心中有些酸楚不安,他害怕終有一日,被有心之人發現自己拿不起這四海承恩劍時,便會說他承不了這四海之恩了。但他仍堅毅地守着這個秘密,并決定一直守到他拿得穩四海承恩劍的那一天。
四人把酒言歡,聊到甚晚,酒與菜皆光了大半。也許是秋分已過,亥時已至,秋夜漸涼,不知怎的,由衆人這極盛的歡樂之中,許康卻感到脊背攀上一層隐隐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