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羽沉聲道:“侯前輩猜得沒錯,近日我記起了些小時候的片段,但始終記不起全貌,所以想來問問侯前輩,對當年救我的事還記得多少?”
“救你回來,應該是十七年前了吧..”老人慢慢回憶起來:“我記得那是個春天,靖海軍巡海的時候,在大慶海域的邊界截獲了一艘販賣幼童的船隻,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參與截獲販賣幼童的船隻,因此印象深刻。”
“販賣幼童?是海寇的船?”許康問。
“嗯,是海寇的船,那艘船再多往南面開一點就要進安柔的海域了。當時察覺那艘船有異樣,我們就立即攔了下來,船上都是些戴着鬥笠的黑衣海寇,靖海軍的巡海船上人比他們多,所以很快就把他們控制住了。”
“就是他們..我記得他們..那侯前輩,他們是安柔人嗎?”徵羽急問道。
侯老搖頭道:“他們是大慶人。”
“大慶人拐賣大慶人?”許康皺眉。
“都是早些年的事了,有些大慶的海寇打劫完路過的船隻後,會将船上的幼童綁走,再把他們集中起來,賣到安柔那帶的國家去。”
“豈有此理!簡直喪盡天良!”許康怒道。
徵羽攥緊拳頭,低聲問:“那艘船上都有何人?你們當時看到我的家人了嗎?”
“我們控制那幾個黑衣海寇後審問了他們,那些孩子都是從大慶海域的船隻上劫來的,并不知來曆。因此我們把那些孩子,包括你,都帶回了大慶。很快就有不少大人來領自己的孩子,沒人領的也能說出自己家大緻的地點。唯獨是你,小徵羽,你..”侯老遲疑了。
“我怎樣了?我當時說了什麼?”徵羽十分茫然,那段記憶仍是她腦海裡缺失的一部分。
侯老喝了口茶,緩緩道:“問到你時,你又驚又怕,勉強告訴我們你五歲,叫‘徵羽’,可再問你家住哪裡,你便不出聲了。我們審過那幾個海寇,但他們說..當時劫了你,把你的家人都..”
“都..?”徵羽喉嚨有些發緊,她逼着自己問出那句話:“我的家人..都被海寇殺了是不是?”許康擔憂地盯着她,這是她先前就回想起來的那個場景。
侯老無奈地點頭。
徵羽垂下頭不再說話,許康連忙撫了撫她的肩。
“再後來,遲遲都無人來尋你,我們幾個就隻好将你帶回靖海軍大營。沒想到你一進軍營就大病一場,醒來後精神好了許多,卻好像什麼也不記得了,連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先前你還記得名字的時候,我們也沒顧上細問,所以并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而她一聽見樂聲就不哭鬧了,因此你們就取了‘宮商角徵羽’的後兩個字,對嗎?”許康問。
“正是如此。”侯老應道。
“所以徵羽,這其實就是你本來的名字,隻不過可能并非這兩個字。”許康對她說。
徵羽緩緩擡眼看向許康,她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可這會兒就是想不起來了。她為侯老添了點茶,繼續問道:“所以,當年殺我家人、将我拐走的那幾個海寇,後來被靖海軍處置了嗎?”
“是啊,結案後就都被陣法了。”候老說。
“這麼說,就沒人知道當年你是從何處來的了?對了徵羽,我給你的那本冊子你看了嗎?可有什麼線索?”許康又問。
徵羽皺眉:“我問過查過,十七年前失蹤的人口裡就是沒有五歲的女童,遇難人口相關的家戶裡,如今還在的寥寥無幾,也都對不上号。”
“大慶國沒有重男輕女一說,按道理家裡丢了娃娃,一定會到處去找的。若是無人來尋,恐怕就隻有最壞的答案了。”侯老歎氣道。當年大慶境内|政|局不穩,不時有零星戰亂,搬遷或出海逃難之人不在少數,可海域也不安全,有海寇猖獗的局面,自然也有舉家遭難的悲劇..
“莫非徵羽的家不在大慶,而在東璃?”許康道。
“東璃?”侯老一聽,轉頭盯着徵羽的臉看了半天,咂咂嘴說:“不像,不像,東璃人不是你這副模樣,絕不是東璃人,小徵羽就是我們大慶人。”
相較大慶人,東璃人身材矮小,膚色更加白淨,女子多是五官圓潤且線條更鈍,而徵羽眉目英氣,雙頰瘦削,膚色微麥,身長都快趕上許康了,若放在一衆東璃姑娘中絕對會顯得格格不入。
“嗯..的确有點差别,徵羽不會是東璃人。”許康附和道。
徵羽在旁聽着,一個微小的念頭從她面前一閃而過,她細細一思,剛才遺漏的答案突然間有了樣子。她頓時瞳孔微震,心中疑慮更甚,難以置信,卻不再開口說什麼。
過了一炷香,二人起身謝過侯老并向他告辭。出了院子,天又落下蒙蒙細雨,許康問她:“聽侯前輩說完這些事,你可又想起點什麼來?”
徵羽沉思片刻,低聲說:“許康,假如是你家裡人出海一直不歸,你會出去找他們嗎?”
“沿海漁家,出海捕魚遭遇海難的不在少數,通常一月未歸且未能搜尋得到,便默認是遇險了。可若是我的家人,我想我總會再去找找的,大慶近海既有東璃島又有谯明島,指不定是被救到别處了呢。”許康答道。
“如果是你,你會離開大慶,去東璃島和谯明島找他們嗎?”
“我會。”許康看着她。
徵羽又問:“那你會找多久?”
“唔..”許康被問住了。
“你不可能會找十七年的,也不可能過了十七年再出來找,對吧?”徵羽緊緊盯着他,眼中有焦急、期待和擔憂,眼神在刹那間變得十分複雜。
或許徵羽真的沒有家人在世了,又或者她的家人真的放棄了她,究竟哪個答案更令她難以接受呢?他知道任何人都不願被放棄,何況是被自己的家人,可他也明白世間有太多不得已之事。但,要回答“我會再多找幾個月,但總不至于找好幾年”嗎?不,不該這麼答她。
綿綿秋雨中,他沉默着,她也沉默着,直到二人一言不發地走回拴馬的樹下,許康覺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于是還是決定回答一下:“也許..可能..應該不會吧。”
徵羽深吸一口氣,笑了笑:“的确,我也覺得不太可能。”說完,她解開拴馬的缰繩,将馬牽到路邊,随後一躍而上,許康跟在後面,也解開繩子爬上馬。他與她并排而行,望她側臉,見她心事重重,就不再問什麼,留下安靜給她。
于是這一路上,除了哒哒的馬蹄與淅瀝的小雨聲,便是她腰間的銘澄刀搖搖晃晃的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