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聞來相助,恨見多糾葛】
大慶五十一年正月十五,兩艘東璃商船先後抵達大慶,經由市舶司審查放行入港。當晚,市舶司吏目喬莊在安遠驿設宴款待,不想其中一隊竟非真正的東璃官商,而是僞造勘合進入大慶的東璃海寇。上元宴席,東璃官商與東璃海寇正面相碰,互指對方是假,發生沖突,大打出手。混亂中,匪首将官商之首殺害,并縱火宴客堂,襲擊吏目喬莊。跑出市舶司後,東璃海寇夜劫沿街七戶百姓,打傷陸路營侍衛五人,其中兩人傷重身亡。
此事引起全城恐慌,在朝堂上更掀起軒然大波,次日一早,文武百官紛紛上奏,請求嚴查勘合僞造一案,并加強貿易審查與禁海令,更有甚者直接建議禁止東璃官商上岸。
“聖上,勘合乃兩國貿易之重要憑證,若連此物都可被輕易僞造,豈不有損我大慶威信。”
“聖上,僞造勘合之人固然大膽,審查放行之人更是嫌疑甚大。若當值官員連如此重要之物的真假都無法辨别,今後恐會有更多居心不良者擾亂貿易啊。”
皇帝聞言,厲聲道:“樂文清,身為市舶司正提舉你告訴朕,昨天中午市舶司負責審查勘合、放行假冒海商的人是誰?現人在何處?”
樂文清大人顫顫巍巍上前:“回禀聖上,昨日中午負責審查的是微臣的屬下吏目喬莊,他昨晚在安遠驿設宴款待兩隊東璃人,被東璃海寇打傷,現正在醫館治傷..聖上,此事微臣一定盡快嚴查。”
“被打傷了?”皇帝眯起眼睛,“樂文清,朕給你五日時間查明真相,給朝中上下、全城百姓一個交代,不然你看着辦吧。”
“謝聖上寬限!微臣昨夜已派人配合陸路營薛大人追捕出逃的東璃海寇了,微臣定當盡全力給聖上和諸位一個滿意的答案。”樂大人抖抖索索道。
皇帝朝他擺擺手,向文武百官看了幾眼,揉着眉心問:“薛良平,薛愛卿人呢?”
“聖上,薛大人他可能親自去追——”尤公公話音未落,從大殿外進來一個人,身披袍甲,風塵仆仆,氣喘籲籲。
“臣參見聖上。”
此人正是陸路營提督薛良平。
皇帝眼睛一亮:“平身,薛愛卿可是親自去捉拿冒充東璃官商的賊人了?”
薛良平道:“回聖上,臣昨夜一接到安遠驿出事的消息,便立即率陸路營追捕東璃賊人,其中六人已被臣捉拿歸案。但賊寇奸猾,還餘五人已離開大慶逃往近海,臣方才便是去找水師提督程大人商議,他已派出船隊追捕漏網之魚。臣辦事不利,未能将賊寇全數捉拿,請聖上降罪。”
皇帝想了想,道:“昨夜上元節合家團聚,卻有東璃賊寇沿街洗劫,造成百姓無端損失、全城恐慌,此乃陸路營人員值守分配不當,現扣除薛良平本月月奉,并對受害百姓予以補償;賊寇傷及陸路營士兵五人,傷重不治二人,慰勞金和撫恤金須盡快發放;至于那捉拿歸案的五個賊人,先關押大牢,嚴加看管,不得有誤。”
“謝聖上大度隆恩。”薛提督跪道。
一位大臣道:“啟奏聖上,微臣以為該對那六名東璃賊寇盡快拷問,讓他們交代幕後主使,得以早日查明真相,查明他們入港大慶的真實目的。待水落石出,應将賊寇就地正法,以示威懾。”
另一位大臣道:“微臣附議,微臣還以為,在查清勘合僞造放行及東璃賊寇幕後主使之前,應當暫停與東璃貿易,禁止東璃海商上岸,保護大慶百姓安危,以防魚龍混雜,慘案再次發生。”
一旁幾位大臣逐一附議。
皇上将目光轉向裴俊:“裴愛卿,諸位愛卿提議的加強海禁之事,你怎麼想?”
裴俊道:“回聖上,微臣以為在此案全貌未知、幕後主使意圖未明以前,确需謹慎待之。如今全城恐慌,此刻加強海禁可安撫民心,以表聖上以百姓安危為重之心。是以,靖海軍即日起也會加派人手,增加巡海頻率,嚴陣以待。”
皇帝點頭微笑。
徵羽在旁松了口氣。
裴俊又道:“聖上,臣還有個小小的提議,東璃官商之首在大慶皇城被東璃海寇殺害,此事出在離市舶司咫尺之遙的安遠驿内,東璃朝廷得知後必會向大慶讨要說法。現五名賊寇已逃往近海,臣以為關押在大牢的那六名賊寇是關鍵所在,若嚴加拷問之餘能留下活口,日後還可作為人證供還給東璃朝廷,由其處置,也算對東璃的表示。”
“裴愛卿的意思是,應該留他們一命?”皇帝問。
裴俊應聲,一旁的薛良平立即道:“聖上,臣以為這些賊寇洗劫大慶百姓還殺害我陸路營士兵,我大慶絕不可心慈手軟,待查明真相應當就地正法,以示大慶威嚴!”
衆大臣也附和道。
半晌,皇帝緩緩說:“此事容後再議吧。傳朕旨意,即日起至此案查清之前,暫緩與東璃官商貿易,加強海禁。”
從大殿出來後,二人并肩走着,等離人群遠了,徵羽小聲問:“裴大哥剛才為何要提議留那些海寇一命?”
裴俊淡淡一笑:“東璃海寇膽敢混入大慶市舶司冒充海商,還貿然洗劫百姓殺害侍衛,幕後黑手必不簡單。徵羽,馬步前昨晚為何如此大膽出現在案發現場?你不覺得奇怪嗎?”
徵羽還是一頭霧水:“我也懷疑馬步前與此有關,但這跟留他們性命有何關系呢?”
裴俊轉身對着她:“昨晚我們沒能追到他,但我悄悄交代過那個侍衛,今早他告訴我,陸路營的人把皇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順道發現馬步前。你想,全城戒嚴他還有處藏身,肯定有貴人相助。”
正說着,一隻小蟲飛到徵羽的臉頰上,裴俊伸手撚掉小蟲,用衣袖在她臉頰輕輕點拭兩下,繼續道:“勘合僞造一案必是大慶出了裡應外合的叛賊,若大牢裡的東璃賊寇老實交待,那幕後叛賊便性命不保。你說,那個叛賊會讓牢裡的東璃人活着說出他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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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徵羽在府中園子練完刀準備休息,管事來報,說是門外有人求見。徵羽進屋換了身衣服來到門口,一見來者,有些詫異。
“是你?進來吧。”
甘願雙手抱在胸前,身姿筆直地跟她走進将軍府。
進了書房,徵羽吩咐人上了熱茶,甘願抿了一口,嘶嘶地放下:“燙死我了!”
徵羽又吩咐人上了涼水,甘願抓起杯子猛喝幾大口,杯子空了。
徵羽有些驚:“你,你平時都喝這麼多涼的嗎?現在是冬天,也這樣?”
甘願不屑道:“我年紀輕,就愛喝涼的,怎麼了?”
徵羽道:“我這下知道為什麼你肚子會那麼疼了,你以後啊别喝那麼多涼的,冬天喝點熱姜茶多好啊。”
甘願白了她一眼:“熱姜茶難喝死了,那是你們這個年紀的人才會喝的,我才不要呢。”
徵羽無奈,喝了口熱茶,問:“這麼晚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甘願這才一本正經道:“我可以幫你去找馬步前。”
徵羽悚然,差點一口老茶噴出來:“什麼意思?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要找馬步前?誰告訴你我要找他的?”
“你要為你的藍顔知己找到馬步前,我家公子告訴我的。”
徵羽背後一陣虛汗:“你,你家公子?他為何,為何要這麼說?”
“誰都知道你與許康的交情,不然聖上怎麼不派靖海軍去抓他?水師營替着接了這道聖旨,奈何許康有戰船船隊護體,事情進展得不是很順利,可是說是停滞的狀态了。”
徵羽暗暗松了口氣,随即警惕起來:“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萬寶号遇難者名單早就出來了,大家都知道除了許康,唯二的生還者就是馬步前。開榮閣的夥計們都說受了許大掌櫃的恩惠,遇難者家屬也領了不小的撫恤,所以現在馬步前嫌疑很大,遇難者的家屬們都在罵他,但沒人拿得出證據,所以他躲着,也不敢出來。”
徵羽身體微微前傾:“可以啊,不過你這小姑娘怎會知道這麼多關于萬寶号和開榮閣的事?都是你家公子告訴你的嗎?”
“當然了,雖說許康有交易阿芙蓉之嫌,現在還成了東璃海寇的義子,皇城裡大部分人也是這麼看他的,但暗地裡還是有不少開榮閣的夥計在悄悄為他說話,隻是不敢太過聲張。這些都是我家公子告訴我的。”
徵羽聞之,心中稍稍舒了口氣:皇城風向有變,也許許康真的什麼壞事也沒做過呢。
她也奇怪:程禾何時開始這麼有正義感了?
甘願繼續道:“所以你想找到馬步前将萬寶号一案調查清楚,但礙于身份不便自己行動。而我隻是個沒人認得的小姑娘,我可以幫你。”
徵羽猶豫了,自己的确很難抽身親查此事,雖已暗中派出親信去找,可要是多個人找,想必能更快些。
她問道:“你知道馬步前長什麼樣嗎?”
甘願道:“你别忘了,馬步前曾經替你的藍顔知己當了好多年的外事掌櫃,時不時會去市舶司辦理公憑的,那裡的吏員和吏目都見過他。萬寶号之後,有人找畫師把他畫下來了。而且,我家公子昨晚在安遠驿門口看到他了。”
“程禾也..認得他?可你家公子為何要關注他?”
“我家公子說,昨晚的案子很可能也與他有關。總之,你要找馬步前的話,我可以幫你。”甘願道。
“可你還要照顧你家公子,他不是還在吃藥麼?況且馬步前背後的人恐怕不簡單,這太危險了,甘願,你還是别摻和吧。”
剛剛的茶已經涼了,甘願抓起茶杯大口飲盡,道:“也行,不過有件事還得讓你知道,你的藍顔知己如今是人人喊打的東璃海寇,昨夜大鬧安遠驿的假官商也是東璃海寇,馬步前既然有本事把萬寶号阿芙蓉的事嫁禍給他,也就能把假官商的事嫁禍給他,不是嗎?”
徵羽脊背發涼:“既然你這麼熱心,那還是請你幫我這個忙吧。”
甘願放下茶杯:“當然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做到之後我就開始幫你。”
徵羽無奈想:這小姑娘跟着程禾這麼久,也把他那一套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