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都是經過培訓的,尤其是段劭身邊的人,不管遇見多大的事,起碼要保持最基本的平靜。
德七此次尤其如此。
他穩住了。
主要在沈家,還挺好掙銀子的,心情也不錯……
暫時不想走诶。
上次他開口,段劭沒應下,一點松口的意思都沒有,他再觀察幾回再說,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隻要表現得一如往常,應該就不會被調回來了吧?
念頭在腦中盤桓了兩圈,周遭無聲,段劭不知道在想什麼,為避免夜長夢多,德七想了想,覺得幹脆回去吧。
再混兩天。
萬一呢。
萬一能再得到點銀子呢。
錦衣衛俸銀每月不過二十兩,這在内裡還算高的。
正想着,段劭忽擡頭看他,“不要再查沈家了。”
别以為他不知道德七打着沈家的名義收孝敬,秦家人來北鎮撫司,他怎能不知道?
他隻是沒那麼想管,也暫時沒精力管。
當然還有另兩重原因。
一是德七私下得些俸銀外的銀子的事,是他和盧辛盡皆默許的。
二是——
段劭微微一頓,掩下眼中微妙情緒。
德七和段劭讨價還價,試圖從不同角度攻擊段劭防禦,讓他松口。
先說李家的事,他怕李家對沈家私下裡打擊報複。
段劭掀眼,似笑非笑:“李家怎麼知道是沈家傳出的消息?”
德七:“……”
德七:“人惱羞成怒時總容易遷怒,而且最近不少人都在觀察沈家動向,比如秦家,這可是後黨之人,在陛下想肅清鹽政。”他緩緩講話頭向他處轉。
段劭不言語,隻看他,眸光流而不動。
二人對望了一會兒。
德七默了默,“沈李兩家見面後,秦家也來問了。”
按理講,這件事要講給段劭聽的,但誰能想到,秦家上午剛問完,中午就來北鎮撫司給他遞銀子了,他就稍稍瞞了下。
德七擺正臉色,被抓住辮子,終究後退了一點,“……不查沈家了,那她出去的時候,我能不能跟一跟,保護下。”
段劭看他半晌,到底應了,心裡卻在想。
秦家去提親?
段劭心裡閃過一種另類的微妙,前兩日聽到秦家來人探查李家的消息,他還以為是後黨想對李家下手。
倒未曾想,是想與沈家結兩姓之好?
他與秦均行有舊交,也略知曉秦家之事,秦均行長年累月在軍中,不與周婉長在一處,自奉旨回京後,周婉處處依着他,一直在給他相看婚事,但都是在開始階段,就被秦均行用各種借口給推了。
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均行看上了沈長甯?
這才惹得周婉下手摧毀了這樁婚事?
段劭指節輕輕在桌面瞧了瞧。
那他……到底要不要去提親?
難不成他再下手,如秦家對李家一般,也對秦家來一朝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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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年三十。
朝中難得放了長假,各處都喜氣洋洋,尤其是家中有在京中做官的,不僅忙着熱鬧,還私下裡頭言說最近聽見的稀奇事,提到李家,盡皆神色莫名,對視一眼,眉梢略挑,掩下眼中的微妙情緒。
李家夫人素日自認出身高門,行動舉止間,盡将規矩刻在了骨子裡,衆人相處時總有别扭。
沒想到,家裡竟出了這檔子事。
二十八鬧出的事,次日就有在朝會上彈劾的,還不止一個。
此舉徹底擾了陛下的興緻。
娴貴妃有孕,陛下正想着在二十九朝會上公之于衆,聽一番恭賀之言,另外全全自己微妙的得意。
宮中已近七年,未有孩子誕世了。
沒想到,剛上朝,禦史就一排排地向前站,各個要與正直清名共同赴死之态。
陛下:“……”
李家不參與黨争,非後黨與娴貴妃一黨之人,但又在某種程度上切實地侵害了二者厲害,好不容易被糾住問題,頃刻間朝臣口誅筆伐。
養個外室算不得大錯,傳出去最多被罵兩聲風流,根本上不得堂。
問題的關鍵,李家正和沈家議親。
善待同僚之女,可是博名聲的好機會,何況那位同僚死在任上,算是功臣之後。
群臣激憤。
陛下:“…………”
還以為什麼大事。
陛下興緻被攪了,此事在當朝未有定論,但到底被訓斥了兩句。
至于過後會不會有其它懲處——
大概要等初八了。
各處私下笑話李家。
沈家也在說。
除夕夜,辭舊迎新的好日子,還未徹底入夜,外頭便已炮竹連天。
沈家備了長桌,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守歲,歡聚酣酒,聲笑如浪。
沈長甯也和衆人說話。
老夫人看沈長甯數眼,歎息一聲,到底未說什麼,自從沈長甯要給自己吊死後,沈家就再沒說過李字,老夫人想問她如何想的,準備怎樣處理此事,最終都怕刺激到她,沒有開口。
沈寶婵和沈長甯咬耳朵:“你說,陛下會不會懲處李侍郎?”
沈長甯想想:“大概會私下罵罵吧。”
“為什麼?”沈寶婵震驚。
都鬧這麼大了。
沈長甯:“……不然呢?因為兒子養個外室,就把本想提拔成尚書的侍郎給貶了?”
六部尚書,那可是皇帝宰制天下的重要工具,哪個都是心腹,哪個都是兒女親家,私下罵罵得了。
真貶了,怎麼也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沈寶婵:“有道理。”
她複說李家不做人,沈妙儀正好捧着剛剪好的窗花來,耳朵瞄到,很快加入。
沈庭文和沈庭瞻則在三人後面寫拜帖。
沈欽笑吟吟地,見衆人都聚集在這,過來瞧瞧,想看看她們在做什麼,尚在說話的三人毫無察覺。
沈庭文:“咳。”
長輩哪有聽人牆角的。
沈欽:“…………”
他正要訓沈庭文兩句,對視瞬間,人又歇下了,他還真沒那膽子和沈庭文對上,這孩子,打小就不像孩子,像他爹。
性子像,長得也像。
沈欽随口扯了兩句,又走了,方慧正尋他,說馬車已然備好,早些去,莫耽誤了給陛下朝賀的時辰。
今日除夕,凡是朝官,皆要入宮給陛下拜年。
他隻六品,隻能排在吊車尾的位置,遙遙聽兩句陛下的囑咐,再随着人群祝賀兩聲,領份貢菜便罷。
今日也本也想混過去,畢竟最近太顯眼了些。
三黨打架,關平白無故受牽連的沈家什麼事。
終被放出去,他宛若倦鳥投林,快步向宮外走,直到,撞見一人,或者說,那人就在路上堵他。
一身朱紅蟒袍,加上看起來就如冰山般的冷臉,惹眼極了。
沈欽:“……”
怎麼撞上這位祖宗,速走速走,繞道走。
正等他上前問安的沈晝:“……?”
他向沈欽方向走去,沈欽又要躲,沈晝默然瞬,終開了口:“沈大人留步。”
沈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惹到了這位,娴貴妃身邊的人哪是好相與的,何況如今又有了身孕,氣焰愈盛。
他隻小心拱了拱手。
沈晝睨他兩眼,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輕嗤笑聲,懶洋洋道:“娴貴妃聽說了市井流言,很是愛憐貴府四姑娘,還望初三未時三刻,準時入宮問安。”
沈欽:“……?”
瘋了吧。
找誰入宮?
真的假的?
他試圖再問一句,沈晝卻根本不給他機會,雙手懶懶搭在銀钑帶上,勾勒出一道漂亮至極的腰線。
根本沒給發言機會的沈欽:“……”
不敢開口。
他哪惹得起這位祖宗,真較起真來,這位連六部尚書都敢給臉色。
他大概是對方肯主動開口說話的職位最低的朝官了。
沈欽回家的路上,還是不明白,宮裡怎麼好端端的讓沈長甯入宮。
……出什麼事了?
他不過六品,陛下大概都不大能記得他是誰,何況娴貴妃?
怕不是好事。
人踩着三更鼓歸家,還要開祖祠,祭祀列祖列宗,沈欽沒找到空閑和方慧說,待一切忙完,都過了子時。
沈庭瞻與沈庭文帶着沈長甯姐妹三個去換桃符、金财縷花與春帖,順帶着放煙火。
皇城亮如晝,達旦不歇,漫天火樹梨花,嘈嘈聲似雨,焰火金河如浪般起伏。
方慧也要去,卻被沈欽拉了回來。
方慧眼睛睜大,正要說兩句,忽聽沈欽說了娴貴妃要讓沈長甯入宮的事。
方慧大驚:“可知道是什麼事?”
“知道了還用這麼擔心?”
方慧小聲:“那我去問問?”
使些銀子。
沈欽欣慰:“夫人與我之意正相吻合。”
果然是老夫老妻。
次日,一張銀票出現在了沈晝在宮外的私宅桌上。
剛出宮的沈晝揚眉。
每年這時候,都有給他送孝敬的,不過哪年都沒有沈家,沈欽已到官位上限,又不得聖眷,安安穩穩的就好,沒必要給這個送給那個送。
今年忽然給了——
沈晝覺得沈家還挺上道,想想,讓人去沈家遞了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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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是好事?”方慧,“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