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不小的一組車隊。是運送物件的馬車,車上堆滿了幹草。
馬夫從身後抽出一把草,徑直喂到拖車的瘦馬嘴裡。瘦馬鼻腔傳來沉重的喘息聲。伴随着張弛有度的呼吸節奏,嘴裡不住地咀嚼着。一面走,一面吃,一面在身後留下一坨一坨圓溜的青色糞便。
馬車同樣在裴姜熙的右側停下。幹草堆裡躺着人,翹着腿。直到馬車停穩,這些人才從草堆中坐起來。
第一輛馬車裡就有一個人。他穿着打着補丁的衣裳,胡子并做了一塊,手臂、小腿上還殘留着不知是泥土還是污水留下的塊狀痕迹。手裡握着丐幫幫傳的寶物,一支長棍。此人當是新任丐幫幫主杜太白無疑。
他身後的那一架馬車,草堆裡起來兩個人。
一人同樣穿着縫補過的衣裳,不過卻理得整潔。身上,面上也是清爽得體。這人與裴姜熙在斜月山有過一面之緣,無念和尚的弟子象玉。他如今已經改換門庭,委身于丐幫了。
另一人穿得講究,衣裳的料子名貴。五官深邃挺拔,眉宇間隐隐有些兇戾的氣息。
他是南宮陵光。
緊跟着他們三人,車隊中段與尾部的人,也紛紛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丐幫的衆人七嘴八舌,黑山山腳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道路的另一邊。聞着馬糞的臭味,聽着雜亂無章的喧鬧聲,官兵們的眉頭更加别扭了。
猝不及防地,三匹馬掠過了裴姜熙的身邊,跑到了她更前方,更靠近山腳的樹蔭下。粉色的劍穗在她的眼底一閃而過。
樹蔭下有一塊巨石,表面題了字,隻是石頭上鋪滿了青苔,已經難見全貌。隻看見擡頭寫着“黃海波平”四字。辛叡恩三人聚在石頭邊上,剛下馬,就有銀鈴般輕脆悠揚的笑聲傳過來。恍若雨後微風,沁人心脾。
官兵凝重的面色也舒緩了一些。
“駕!”人還未到,驅馬的吆喝聲就已經傳來。
接踵而至的俠客,不讓人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那是一輛裝飾富麗的馬車,跑過裴姜熙身邊揚起一陣沙塵,把她連人帶馬整個湮沒了。
這輛華貴的馬車停在幾方人馬的正中央。
“少爺,”夏至喊道:“從這裡開始,就隻能步行了。”
過了幾息,車裡才有動靜。先是陳長吉笨拙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還向前踉跄了兩步。然後車裡響起锒铛的撞擊聲,李樂天跳下,穩穩落到了地面。
兩人的目光并沒有在裴姜熙的身上過多停留。掃視了一邊衆人以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上山的路。
那兩隻窺視裴姜熙的山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了。
天空中傳來雄鷹的厲鳴。
直到裴姜熙伸出手臂,盤旋在黑山上空的天樞才迎着衆人的目光落下。取下密信之前,她已經發現天樞翅膀上的舊傷。鎮定地展開單薄的信紙,上面歪歪斜斜寫着四個大字,信紙混雜着血迹
“皇上駕崩。”
這一刻裴姜熙與趙政的視線第一次真正地撞上。
裴姜熙看見趙政的眼裡滿是志得意滿。
趙政隻看見了一汪無風的潭水,裴姜熙的眼裡沒有一絲情緒。
“我替你完成最後一樁心事吧,皇上。”裴姜熙暗自決意,她不知道趙政這時想的是什麼。
蘇義山也注意到了這個與鷹作伴的姑娘。
裴姜熙将手高舉過頭頂,手心向下,向着蘇義山招手。
賀子安走向了另一個方向,他面帶笑容,穿過了莊嚴的士兵,去到趙政面前。
辛叡恩看着兩人的背影,不知道該向哪邊。她的腳底剛剛擡起來一點,一隻粗糙的大手伸到她的眼前。
那隻手緊握着,從小指的漩渦裡露出了粉色的穗尾。拳頭緩緩展開,掌心靜靜躺着的是一塵不染的劍穗。
獨屬于她的,粉色的,一塵不染的劍穗。
辛叡恩的目光從男人的手心向上移動,她對這個男人有一些印象。
“辛姑娘,你的落下的劍穗。”李樂天激動地說,“我也來參加試劍大會了。”
“是你。”辛叡恩記起來了,此時男人名字與長相慢慢重疊:“你是鑄劍城的小鐵匠,那個參加大會的劍童是你。”
“是我。”李樂天漲紅了臉。
“真了不起。”
在李樂天的身後,蘇義山正走向裴姜熙。
在更遠的地方,衆人都看不見的大道上。成群結隊的車馬正向着一個方向前進。
揚起遮天蔽日的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