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炕上鋪着金絲牡丹的墊子,擺着瓜果。
廳裡則擺着一張大圓桌,女眷都圍坐着。
老太太被丫鬟婆子們簇擁着,朝她略招了手:“二丫頭,快來祖母這裡瞧瞧。”
話是這樣說,老太太跟前的婆子已經将墊子遞到尹采綠身前了。
尹采綠記得翠影教過她的規矩,跪下先磕了頭。
“請祖母安。”
這才被人扶起來,牽到了老太太跟前。
薛老太太一眼瞧見她,隻覺自己這長房的嫡出孫女兒生得跟神仙妃子一樣,連忙拉到跟前:“還認識祖母不?”
崔婉清答:“走時都七歲了,哪能不認得您呢。”
尹采綠不知從腦子何處搜尋出一句翠影的話來,忙答:“祖母每年夏天都讓管家送莊子裡新産的蜂蜜來隴州給我,靜蘊每天喝着,哪能忘了祖母啊。”
老太太聽了她這番輕輕柔柔的話語,心裡熨帖得不行,愈發覺得她好,還是自己長房嫡出的孫女兒好。
虧得二房那口子每天說着,二姑娘不回來,就把太子妃的婚事讓給三姑娘。
且不說先皇後本就是與崔家交好,才得來的親,更别說這三姑娘何處比得上二姑娘。
别說三姑娘,家裡這一衆姑娘加起來,都比不上二姑娘。
二夫人笑着道:“二小姐回來了,老太太可與她親着吧,可憐二小姐幼時一個重病就一去十年,剛剛這絆的一跤,可别又将人絆走個幾年。”
這話說出來,老太太臉色不好,崔婉清臉色更是難看。
尹采綠倒還覺得二伯母心善又熱情,是個熱心腸,忙對她道:“二伯母,我現在腿腳可好着呢,絆一跤而已,就是摔個跟頭,也沒事的。”
她往腿上敲了兩下,好展示腿腳,作勢還要起來走兩步,被崔婉清摁了回去,遞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
尹采綠忙垂下頭,端端坐回去,險些又要露餡了,真是不該。
不過老太太笑了:“看來隴州養人不假,既然好了,那就好好在祖母跟前待着待嫁。”
“不過,三個月前就說出發了,從隴州至盛京,不過一月功夫,何故走了三月?”
崔婉清心說,人走了半月,病了半月,治喪花了一月,找來替身又花了半月,重新上路回來,可不正好三個月嘛。
可這麼悲傷的事情,她也隻能往肚子裡咽,否則就功虧一篑了,家裡如今急需太子妃之位。
侯府裡是有個爵位不假,可大公子已經及冠多年,聖上毫無準他襲爵之意,盛京都傳,薛家從太太太太爺跟開國皇帝立功得來的爵位,傳到現在應該是到頭了。
哪有長久不衰的世家呢,侯府屹立百年,風水都六十年一變呢。
“婆母,靜蘊打小身子不好,一路上隻能走走停停的。”崔婉清無奈說着。
老太太還能說什麼呢,反正要做太子妃的孫女已經人到眼前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婉清,既然人回來了,事情你也該推進推進了。”
什麼事情,自然是把女兒嫁給太子的事情。
此事,崔婉清倒還有點為難。
當年先皇後隻留下個口谕,雖說盛京裡許多人都知道這件事,可兩個孩子如今到了年齡,先皇後卻已經不在了,還有誰能主動為先皇後的口谕做主呢。
沒有人做主,難不成薛家硬把二小姐送到太子府去?
不敢奢望能得到皇上親自下旨,此事如今唯一的指望,便隻有太子了。
太子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自去請示皇帝,說,要娶他母後當年指定的太子妃,便行了。
事情說難也不難辦。
二夫人撇了撇嘴,大房那麼稀罕的太子妃之位,倒要看看她們怎麼得,薛家近些年與太子毫無交集,倒也不是不願意交際,是家族式微,除了侯爺以外,子侄們也最多仰仗着祖蔭做個五品、六品官,再爬不上去了。
老太太也琢磨起來:“盛京城裡平日的宴席不少,可尋常那些賞花遊園的、飲酒射箭的,太子也不會到場,當務之急,還是要讓兩個孩子先見上一面再說,太子見了靜蘊,自會喜歡她的。”
薛靜蘊素有才德之名,在隴州是極出名的,現在見了人,又生得這般好看,老太太心裡覺得,自家侯府就要紅火起來了。
說到這,老太太頓了頓,叫二姑娘起來與二房三房的姑娘們挨個見了禮。
随後幹脆揮揮手:“你們兩房無事便先回去吧。”
從大房襲了爵位開始,薛家三房早已分了家,住在連城一排的三棟大宅子裡。
一番見禮過後,房中隻剩下婆、媳、孫女三人,連帶幾個最親近的丫鬟婆子。
崔婉清道:“最近的宮宴便是端午了,到時可讓他們見面。”
老太太遲疑道:“那也還有一個多月呢。”
老人家等不及,巴不得孩子明天就入主東宮,後天就能幫着哥哥弟弟們安排差事。
崔婉清卻不急,她皺眉看着那乖順坐在老太太身邊的女子,還有的是規矩要她學呢。
不過她撿的這個姑娘看着不傻,人挺機靈的,也是好事。
這天過後,崔婉清給了翠影一本《女誡》。
崔婉清是隻圖結果的:“這是能最快将她教養得體的方法了,嫁到皇家,我隻要她不出錯。”
準确說來,隻要她展現出來的外表不出錯,至于她本身是個什麼樣的人,腦子裡在想什麼,都不重要。
崔婉清私心裡,其實也不願意讓她真的得了什麼榮寵,那些是屬于她自己女兒的東西。
尹采綠坐在凳子前端,屁股隻挨着一點凳子,脊背挺直,雙肩平整。
整體姿态看上去極為端正,說是宮裡嬷嬷從小比劃着教養出來的也不為過。
尹采綠在擺弄身體姿态這一行上,是有天賦的,從前最難學的那套柳腰花态的身段兒,整個樓裡也就她學會了。
在薛府的規矩學了沒幾天,東宮的拜帖遞來了。
崔婉清還有些詫異,老太太卻高興得很。
“靜蘊是先皇後親口指定的太子妃,太子怎麼可能不上心,這不就來了?”
崔婉清扯起嘴角應道:“說得正是呢。”
尹采綠默默聽完一家子談話,心中越發忐忑起來。
她知道薛夫人撿回自己的目的,她身上穿的,每天吃的用的,都不是白來的。
她若是不能成為太子妃,這些好處便都是要被收回去的。
想到這兒,她深吸了一口氣,求助地望向翠影。
小聲問道:“我可還有哪裡學得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