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願意見,就說明至少在禮教這方面,是認可同她見面的。
尹采綠聽見人喊她,便知道自己是騾子是馬,是時候出去遛遛了。
從屏風後面繞出來前,還是含羞帶怯的神情,又想起學了這麼多天的規矩儀态。
行至堂前時,已是斂衽行禮的姿态,廣袖垂地,雙手端平,眉眼低垂,面目溫婉而含蓄。
是極美極端正的一個女子。
“給太子殿下請安。”
是輕輕柔柔的聲線,略有些乖巧的語氣。
崔婉清覺得,她的聲音還不似自己女兒那般清冷疏離,有點小家子氣。
趙清點點頭,淺笑低眉,招手,内侍文文上前,遞上一錦盒。
“免禮,初次見面,這是送小姐的。”
“多謝太子殿下。”
尹采綠雖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卻忍着繼續将每一個動作都捏得恰到好處,脊背挺直,姿态優雅。
趙清觀她,自然明白母後為何點她為太子妃。
幽娴貞靜,謙遜恭謹,行己有恥,動靜有法。
他垂眸,雖無甚驚喜之處,卻也無甚不妥之處。
既然是母後的意思,該她的太子妃之位,便是她的吧。
隻一點,他大業未成,朝堂上向來風雲變幻,不知結局如何,她是否願意再等等,或尋别的人家。
可此事不好直接問,還要尋機再說。
尹采綠雙手伸出,手上蓋着絲帕,太子親手将錦盒放到她手上。
掃了眼她絲帕下微顫的指尖,顫得極不明顯。
她在害怕。
“聽聞小姐擅作詩?”趙清忽然開口,他想起舅舅給他的那本詩集來,聊些她擅長的話題,好叫她減輕些害怕。
不過此詩集他還未曾來得及翻開看過,隻願薛小姐能擅談一些。
畢竟他在此地還未待滿一炷香。
崔婉清和薛興昌見太子願意主動詢問,心中自是高興的。
可又擔心,她應付得來嗎?
尹采綠穩住聲線答:“回太子,不敢稱擅,隻略會作幾首白話詩。”
太子皺眉,自己未曾翻閱《玉屑集》,自然不知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不過不難想到,她應當是在謙遜,謙遜是女子美德,她當真是叫人挑不出“錯”的女子。
冊立太子妃一事是國事,太子沒有個人想法,也談不上摻雜喜好,更不會主動去違逆母後口谕。
趙清往四周看了看:“府中可有賞景散步之處?”
堂堂侯府,怎會沒有。
崔婉清經營後宅多年,哪會不懂太子之意。
“有的,叫丫鬟小厮們遠遠跟着就是,可叫靜蘊帶太子在府中逛逛。”
要讓崔婉清說,她撿回來的這女子,别的不說,容貌是絕對沒得挑的。
太子起身朝外走去,尹采綠還保持着剛剛的動作站着,隻覺一陣風拂過,回頭時,那人已行至室外。
他微微側身,下颌輕點,不直視小姐,卻是等小姐走到他身邊去的意思。
崔婉清朝尹采綠遞了個嚴厲的眼神,尹采綠便知道,現在到了極為重要的時刻了。
她走到太子身後略有三尺的地方停下,太子不動,她便又往前挪了挪。
直到離太子一尺遠,太子朝她颔首:“小姐帶路。”
尹采綠帶着太子步入了薛府一條由錦幛圍起來的小路,她覺得這條路被裝飾得頗為鮮豔好看。
隻見路兩邊春意盎然,樹木都發了新芽。
就是,有點熱,還有點餓。
走着走着,身後一長截路,便都是沒有丫鬟小厮的。
崔婉清早吩咐過下面那些人了,太子想與二姑娘單獨待着,不必叨擾。
隻太子的内侍文文跟着。
兩人到了一間八角亭中坐下,四周是桃林。
太子與她坐下有攀談之意,文文在桌上沏了茶。
趙清指尖摩挲着茶盞邊緣,仍未曾直視小姐,但他要揣摩她的心意,不得不擡眸看向她,眸色溫和。
“孤沒有母後幫扶,處世總比旁人要艱難些。”
尹采綠怔住,這,這是何意?
趙清不是自大輕狂之人,他如今在朝堂上确有難處,若她為太子妃,就要與他一同面對這些難處,事情合該與她講清楚。
“貴妃盛寵,父皇如今疼愛三弟更多些,薛二小姐,你明白孤的意思嗎?”
尹采綠默默聽着,隻覺太子嗓音溫潤,一字一句漫過耳畔,叫她連呼吸都不自覺跟着放緩。
水流嘩嘩,在空氣中震顫出低吟,原是太子在給她斟茶。
薛夫人教她的,都是些外在的姿态,以及一些見長者和尊者的套話,她從腦海中思索了個遍,也沒找到能應對太子的話語。
不過,雖薛夫人沒教,但她從前的那套體系裡正有應對此番“訴苦”的妙招。
“局勢未明,勝負難料,就像孤如今的處境,大業未成,前途未蔔。”他擡眼看向對方,這般明說,她應當懂了吧。
她心神一顫,從前的客人也總有找她訴苦的,說什麼母親不疼,父親不愛,官場失利,榜上無名……
應對這些“訴苦”,她很熟練。
趙清曲指将茶杯推至她身前,對方的手竟顫顫巍巍覆了上來。
在觸及太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時,尹采綠還有些緊張,不過很快就柔柔覆住了他的手背。
“殿下的難處,臣女明白。”她擡眸,眼尾适時泛起柔潤水光,柔情又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