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況怔愣地看着她。
容箐、容悅兩位走失的公主被尋回一事,隻在京都權貴圈中流傳。皇帝還未昭告天下,因而傅況混入樓船後,隻知曉她是鎮國公府的少夫人,已故裴氏大爺的遺孀。
聞言,裴綽的眼神黯淡了幾分。
懷晴此刻心頭如江水翻騰——這一世,裴綽從未知曉,是傅況親手将她賣予青樓。
她垂下眼睫,不知此刻裴綽心中是如何翻湧。隻聽傅況冷笑,仿佛下了什麼決斷:“是,我将她賣進青樓。與我的囡囡相比,她能留有一命,我已經手下留情了……”
話音未落,寒光一閃,裴綽手起刀落,長劍在傅況臉上劃出一道深紅的血痕。
鮮血淌下,傅況卻隻是狂笑,仿佛終于得償所願一般:“哈哈哈……果然還是那個當年想殺我的小子……來吧,動手吧!”
傅況道:“你小子,當年知道我把小姑娘弄丢,就想下手殺我吧?我們反正也是你死我活的關系,你今天不殺我,便是我明日殺你!”
裴綽眼神冷冽,再次揚起長刀。
恰在此時,一陣山風卷起殘煙濃霧,撲面而來。
兵士們來不及反應,一個個如被抽筋斷骨,紛紛倒地,有人跌落江中,有人口吐白沫,更有強弩在手的将士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啪——”一聲脆響,裴綽手中長刀墜地,整個人猛地跪倒,左膝砸出塵土,神色痛苦,手腳仿佛被抽空力氣般,微微顫抖。
這濃煙有毒,不會立時緻命,卻是引人全身發軟。
懷晴身邊的人也一個個倒下,唯有她與紅燈,安然無恙。
暗雲山莊的軟筋散,正是紅燈特制的,天下隻有她可解。紅燈還特意為分花拂柳調配了能解世間百般迷藥的解藥,因而這毒,對懷晴也無用。
卻見紅燈上前背起傅況,掂起腳尖,穿行于林間,半個影兒也不見了。
輕巧如燕,腳步無聲。
懷晴一怔。紅燈什麼時候會的輕功?
紅燈因先天氣血不足,不是躺着便是在躺着的路上。因其驚才絕豔的醫毒之術,鬼公子從未強求她習武。分花拂柳每次出任務,她隻負責制毒療傷,從不參與搏殺。
為何紅燈會救傅況?
懷晴心中一動,瞬間收神,騰身追去。
身後,裴綽半跪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目眦欲裂,卻連一聲也喊不出來。
……
紅燈到底氣虛體弱,不過一盞茶時間,便背着傅況尋了個山洞,等懷晴追上時,她仰靠着岩壁,一臉煞白,似是疲累極了,見懷晴追上來,還笑道:“到底是偷偷練的輕功,比不過你和竹影。”
懷晴目光掠過傅況——他尚負着鐵鍊,被紅燈背着趕路,已然虛脫,神色茫然,似不解為何紅燈會救他。
“紅燈,從小到大,我們的任務你雖從不現身,但沒有你的毒藥、解藥,我們三個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我不信,你會背叛分花拂柳。”懷晴凝眉:“說罷,怎麼回事?”
紅燈卻不答。
“我隻問你,十裡坡挖骨的人,是不是你?”懷晴屏息道。
紅燈一愣,仰頭看向她,眸子裡已蓄滿淚花:“妍妍,你知道了?”
這一世,雖沒有裴綽将跛乞五馬分屍一世,因懷晴剛巧在賣身葬父前,重生而來,十裡坡埋的便是别的屍骨,想必也被紅燈挖了出來。
“我一直在想,我親自埋的屍骨,誰會知曉埋骨之地?除了竹影和你,沒有第三個人。但我總不願意去深究,是你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會做這樣的事。借屍骨失蹤一事,裴綽對我身份生疑,也許,你想借裴綽的手,殺我吧?”
懷晴低聲道:“可惜,我突然變了計劃,替身成了柳如玉。”
“不是的,不是的,妍妍,我不想殺你。”紅燈眼淚滾落。
是的,你不想殺我——你想殺的,是晉陽公主。”懷晴俯身,逼視她的雙眼,一字一句道。
紅燈的身子猛地一顫,嘴唇發白,卻不再辯駁。
懷晴忽而笑了,笑中帶淚:“我不願懷疑你,是因為我們說過,要把後背交給彼此。我們四人是孤兒,在暗雲山莊那個煉獄般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了親人。”
她擡眼望向那片即将被黑暗席卷的天空,輕聲道:“你記不記得,我們曾一起祈願,說總有一天,要逃出暗雲山莊,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些粗茶淡飯的小日子,相親相愛,活一輩子。”
紅燈閉上眼,淚水流得更急。
“我怎麼現在才想明白?你是傅況的女兒。”
這一句,如雷轟頂。
紅燈一瞬間睜開眼,滿目哀色,唇角哆嗦。
懷晴落淚道:“也不知這十來年,你有多少虛情假意?”
“不是的!我對你,對甯甯,就算對竹影,也全是真心!”紅燈滿眼通紅:“……當我知曉,你不是真正的晉陽公主,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