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是雪輕咳兩聲,轉移話題,狀似随意地問應是雪:
“路上見張燈結彩,府中是有什麼喜事嗎?”
話甫一出口,兩人同時看他。
應是雪擺出幾分謙遜來:
“也不是什麼大事,後日就是我十六歲的生辰,家裡隻是例行給我過個生辰。”
“我們倒是來得巧。”應拭雪笑了笑,“不知師弟過生辰有什麼講究?”
“家中曆來講究儉樸,不做鋪張,所以隻是設一桌家宴罷了。”
旁邊的賀執事接話:“但雖說不鋪張,可該有的細節一樣不落,少主喜歡的珍品器皿、靈果酒釀,早在三月前就命人從外地采買。家主也會專門備下少爺的禮物,夫人也會讓慣做細面的廚娘為少爺做長壽面。”
“都是父親母親愛重的緣故。”
應是雪說得溫和得體,眉目之間都是被寵愛浸潤出的驕傲。
江洵望沒吭聲,好整以暇地看身側之人。
他原以為在這番話後,多少能從那張淡漠的臉上捕捉到點什麼,哪怕是一點點情緒的裂縫。
但應拭雪沒有,他看起來平靜、真誠,仿佛真是為這場熱鬧由衷歡喜。
“家中上下一心,父慈母愛,實在是令人豔羨。”應拭雪輕聲歎道,“師弟年滿十六,十六當得是個紀念的大日子,還有别的特殊儀式麼?”
“有的。應家子弟年滿十六,皆需入後山劍冢拔出一柄屬意之劍,作為自己的本命劍。”說到這裡,應是雪順勢邀請,
“若江師兄和景師兄感興趣,不如一同來赴宴、觀禮?”
噢,拔劍。
提取到關鍵詞後,江洵望明白了什麼。
而應拭雪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也應了下來:“如此難得一見的喜事,自然不能錯過。隻是希望師弟不會覺得我們兩人叨擾。”
“這怎麼會!”應是雪擺擺手,“兩位師兄能來是我的榮幸,怎麼會覺得叨擾。”
說到這裡,一旁的行刑終于結束。應梁等人連大聲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趴在長凳上,斷斷續續地呻/吟着。
應是雪擡手一揮:“把少爺們扶下去,送回院中休息。”
一衆親随立刻上前,将那位幾位血迹斑斑的主子小心攙扶起來,又趕緊取出丹藥往他們嘴裡塞去。
空氣中還殘留着血腥味,混着微悶的暑氣實在是膩人,見此,應是雪輕皺眉頭,側身一引:
“這地方不太清淨,不如兩位随我移步外院,換個清雅些的地方歇息。”
“好。”
應拭雪自無不可,與他并肩同行,江洵望則不緊不慢地落後一步,跟在兩人身後。
院中的應梁被親随扶起來,嘴裡嚼着丹藥,半晌才堪堪緩過一口氣。
他眼神狠毒地盯着那抹紅衣身影漸行漸遠,目光幾乎要滴出血來,咬牙切齒地罵道:
“賤人裝什麼清高,遲早有一天把你當狗……”
聲音很輕,應拭雪耳朵動了動,像是聽見了,卻連轉頭的興緻都沒有。
反倒是江洵望慢悠悠地側臉,居高臨下地俯視應梁,倏而擡起修長的食指、豎在唇間。
“噓。”
天光恰好落進他眼裡,折出薄霜般的冷光。
應梁被這眼神吓得猛一哆嗦,還沒咽下的丹藥噎在喉嚨,嗆得他眼白翻起,臉漲得通紅。
“少爺!少爺!你怎麼了?”
“來人啊,快拿水!”
-
夕陽沉入山脊,霞光将天邊染出一片溫柔的橘紅。
與應是雪周旋應酬了一陣後,應拭雪主動提出告退。那位少主挽留幾句未果,隻得遺憾地遣人送客。
兩人一路走出主院,在穿過偏殿時尋了個拐角,屏退左右,借着無人注意的空隙調轉了身份。
換回真身的二人從夾道拐入一處偏僻林子,沿着小徑緩步而行。
走出幾步,應拭雪率先開口,将白日裡遇見奴仆被打、他出手幹預、借機試探應是雪的經過,一一講與江洵望聽。
江洵望聽罷,笑得花枝亂顫:“難怪那群傻逼瞧你的眼神,跟你當衆挖了他們祖墳似的。”
他用力拍手,毫不吝啬自己的誇獎:
“應公子真的很厲害,既打了他們的臉,暗地裡又試探了應是雪的虛實。””
他伸了個攔腰,不緊不慢道:“應梁那群人、還有他們的父親,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那個仆人。”
“所以呢?”應拭雪淡淡問。
江洵望聞言一愣。
“我還以為,”他用誇張的口吻歎氣,“能聽到一點良善發言,比如護着那個小子,讓他先來我們這裡躲幾天。”
“可惜我不是什麼良善之人。”
“我救他,隻是因為他作為一個地位低下的奴仆,卻在絕境中反抗。他的選擇讓我感到意外。”
“我喜歡為意外買單。”
應拭雪頓了頓了,眼眉低垂,神情平靜。
“今天如果不是我出手,他已經死在了應梁的手裡。但我沒有義務也沒有興趣,去承擔他的未來。”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近乎無情的漠然。
仿佛救人不過是偶然起意,而放手也隻是理所當然。
江洵望走在他身側,聽着這話,眼底浮出一點看不懂的神色。
“明明做了好事,卻非要說得這麼冷漠。”
他的聲音笑了些,隻有自己能聽得到:“應拭雪,這就是你的性格嗎?”
應拭雪聽不真切:“什麼?”
“沒事。”
應拭雪看不透他的深思,也懶得深究。隻是鼻尖輕輕一動,嗅到熟悉的味道:
“我今日遇見的事情講完了,現在該輪到你了。”
“哎,說來話長。”江洵望立刻來了精神,擺出一副講故事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