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庫的睡眠質量黑的像一個無底洞,但似乎也是因為這一聲槍響蕩起了這一潭死水的波瀾。
亮光的平台下,水滴混合着血色從已經濕透的衣服上流進地面。餘昇剛站起來就被按下,兩拳緊握卻也被身邊的兩人死死按住。
“尹君!”餘昇叫他,因為第一槍方岐就輸了。
這個比賽其實沒什麼疑問,方岐畢竟受過專業的訓練,他擔心的是尹君因為運氣獲勝後會用什麼方法對待方岐。
可讓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之前和帕善比賽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然後剛才又被人頭上打了一棒子,身體素質跟平時肯定沒法相比,餘昇明白,方岐選擇和尹君比這個是最為公平且勝算最大的,如果不先下手,尹君指不定又想出什麼折磨人的新招。
但方岐一定還有其他的目的,不是真的為了赢他而再交換條件,他和他打賭根本就不是為了赢。
但是如果不赢,尹君真的下得了殺手,在加上兩人對他憤怒的不斷激化,就怕還沒拖延到李覺帶着人來支援,方岐就已經撐不住了。
“我跟你比!”第一槍輸了,尹君故意打傷了方岐的右臂,“我來和你比。”
周圍的人誰也沒有接餘昇的話,他站起來又被拉了回去,血水順着方岐黑色的T恤流下來,直到超過了短袖的長度,駭人的顔色才映入餘昇的眼簾。
可也就是這時候,方岐卻對着餘昇微微地笑了笑,那種笑意是潛藏在眉眼之間的、隐蔽的笑意,餘昇的心震了一下,而接連看到的是方岐的嘴唇上下開合,那句唇語的意思是:“别怕。”
第二輪比賽也不過就是一瞬間,方岐赢了。
他擡起槍,打了尹君的小腿。
一陣劇痛從身下的神經傳來,尹君眉頭一皺一隻手扶在桌子上險些倒下,就在他身邊的人要去攙扶的時候,尹君也擡手搖了搖:“你小子可以啊……夠狠。”
“可以給你一個中場休息的時間,我不說你以多欺少,你也不用說我以大欺小。”方岐忍痛一隻手拿着槍抵在桌子上。
要不是因為雨水,可能他額頭上的汗珠就會暴露他此時身體或是精神狀态的窘迫,加之黑夜,隻有剛才那兩個字的神情被餘昇看在了眼裡。
這句話才說完,兩人一邊就傳來了一陣響動,轉頭的時候餘昇已經收了最後一拳把壓制他的那兩個人撂倒在原地。
“過來吧昇哥,來看看方支隊長是怎麼輸的。”
第三回合開始,桌子對面兩人快速地摸着手槍零件,天空中一陣閃電突然閃了一下,烏雲密布的天空在閃電過後顯現出了形狀,但也在一瞬間時候消失。
空氣很陰冷,還有一種濕膩膩的觸感。
這時候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從方岐的全身席卷而來,或許是因為雨水的原因讓原本就還沒有愈合的傷口變本加厲,一種惡心反胃的感覺從他的胸腔湧上喉嚨。
眩暈和無力突然就将他全身覆蓋。
方岐靠意志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在手上的工作上,可也是這個時候他的手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從剛才中槍後的呼吸急促到劇烈疼痛再到失去知覺,方岐的牙槽已經不知道咬了多久。
“方岐……方岐。”呼喚自己的聲音從模糊變得清晰,在方岐最後要将子彈放進彈匣的時候,最後一聲清晰的呼喊将他從眩暈之中呼喚了出來。
“再見了。”尹君舉着已經拼好的槍已經對準了方岐。他毫不猶豫地按下扳機,和餘昇的呼喊幾乎是同時出現。
撲到方岐身上的時候他的心冷到極緻,就像是掉進冰窟一般窒息。
直到尹君歇斯底裡的笑聲打破了周圍的沉寂。
剛才他手槍裡居然沒有子彈。
“我改主意了。”尹君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氣,然後才被人攙扶着坐下,他又揮了揮手,“昇哥,我想把這個權利交給你。”
餘昇再次愣住了,隻是扶着方岐依舊站在桌子對面。
尹君緩緩把剛才沒有放進去的子彈放回彈匣,“剛才你的手槍沒有放進子彈不能算赢!”餘昇大聲道。
“隻說誰先組裝好槍,沒說零件一定要齊啊。”他擡起眼,眼白的面積似乎比以前更多了。
接着他又補了幾句:“昇哥,他給了我一槍,我還他一槍很公平,所以我決定把最後這幾一顆子彈交給你,”話畢,他把那把安好子彈的槍順着面前那個水泥桌子推到了桌子對面。
此時的方岐開始全身發燙,意識也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昇哥,反正他早晚也是個死,你自己動手了結他也是幫他,”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兩人走過去,“我相信你。”
眼前的場景讓他想起了一個似有若無的場景,是周圍霧氣蒙蒙的荒蕪,還有擡頭不見天日的黑暗,甚至還有被千人所指的罪惡感。
就像是一個遭遇悲慘的人的通感,壓得餘昇無法呼吸。
“不要再試圖用自己來威脅我,”說着另一個人已經擡起槍對準了方岐,“隻要你傷了自己,我就立馬殺了他,然後剁成肉塊連着他這身衣服一半送去公安局,另一半送給他父母。”
雨一直在下,水庫上已經附着了一層薄霧。
餘昇拿起手槍默默上了膛。
“餘昇……”方岐強制自己睜眼看着餘昇,隻是半臂的距離,他看到餘昇紅了眼。“幹嘛呀……”他擡起手輕輕擦了擦餘昇下眼睑。
尹君看着他倆的動作,心中的憤怒席卷而來:“昇哥,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趕緊動手。”
雨越下越大,一滴一滴落進餘昇的心裡。
“方岐,”餘昇輕輕開口,“你還記得我送你的圍巾嗎?”
方岐笑了笑虛弱道:“卧室衣櫃裡一直好好挂着呢。”
“對不起,那天你在審訊室裡問我的話,我早就應該回答你的,但是如果以後有機會……”
“我也有樣東西一直沒給你呢……”方岐打斷他,說的是那天他賭氣扔掉的戒指,但其實也就在地上待了半分鐘,那對戒指就被它好好地撿了起來。
“我知道。”餘昇低下頭,方岐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他的無名指上有一枚微閃着光的戒指,而這枚,就是那對對戒中餘昇的那枚。
“你什麼時候……”
餘昇擡起手,這時烏雲正好露出月亮的一角,照得戒指上的那顆鑽石閃着細碎的光。
緊接着,他卻出乎意料地把戒指從自己的無名指摘下,然後抓起方岐的手,戴在了他的無名指上。
尹君在背後看着兩人的動作,
“昇哥你在幹什麼,動手啊!”尹君的憤怒如今已經不再是因為餘昇的背叛,而是因為他和方岐那種無法割斷的情感。
包括那天在左台山監控裡看到的那個吻——如同心髒掉進荊棘叢,遍體鱗傷。
在餘昇和方岐眼裡這種潛意識裡,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動作卻是他要傾其一生去追求的。
最後一聲槍響在水庫上方響起,同時也成了汪思明衆人确定目标方向的行動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