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細密如針,将蘇州織造局的青瓦檐角縫進霧蒙蒙的天色裡。姜知意蹲在黴潮的檔案架前,指尖撫過卷宗上“永昌十二年”的朱砂批注,蛛網黏上她袖口的杏色發帶——那是謝珩今晨親手系的,纏枝紋路裡還裹着他指尖的松子糖香。
“林婉娘的工籍?”老庫吏提着昏黃的燈籠,佝偻的背影像一截被蛀空的梁木,“謝巡撫當年親自封存的,鑰匙早沉了太湖。”
姜知意将碎銀塞進老人龜裂的掌心,銀角子上的纏枝蓮紋硌得她指尖發疼:“我娘繡過一幅百子圖,聽說收在織造局的樣冊裡?”
老人渾濁的眼珠突然顫動,燈籠“咣當”砸在青磚上:“作孽啊......那幅圖沾了血,看不得......”
話音未落,遠處驚雷炸響。姜知意攥緊袖中偷來的銅匙,轉身時裙裾掃落一地陳年灰絮。
子時的更漏滴答滲進庫房,姜知意撬開西牆鐵箱的瞬間,蛀空的奏折如枯葉紛落。她撿起半本靛藍封皮的彈劾折子,謝懷安淩厲的筆鋒刺破紙背:“......林氏以貢錦為幌,暗通海寇......”
一張泛黃的宣紙忽從夾頁滑出。嬰兒足印墨迹旁,小楷工整寫着“嘉佑三年臘月初七”——她的生辰。而落款處謝懷安的私印鮮紅如血,竟與三皇子僞造的罪籍印鑒一模一樣。
“踩着祥雲來的小祖宗,怎麼落進泥裡了?”
戲谑的嗓音混着濕漉漉的松子糖氣貼近耳畔,姜知意還未來得及轉身,整個人已被謝珩的蓑衣裹進懷裡。他官袍下擺沾着泥漿,掌心卻滾燙地扣住她欲藏的足印紙:“江南的雨也澆不滅你作死的心?”
“比不上謝大人。”她反手将宣紙拍在他心口,指尖戳着那道猙獰舊疤,“令尊連嬰孩的腳都要算計,這份周全您倒是十成十地學了。”
謝珩突然擒住她手腕按在積灰的木架上,陳年賬冊嘩啦啦傾塌。他披散的長發掃過她頸側,雨水的冷混着呼吸的燙:“姜知意,你以為這是什麼?定情信物?”
“難道不是賣身契?”她踮腳咬住他喉結,嘗到血鏽味,“用三百條人命換謝家滿門忠烈,謝巡撫這買賣做得精明。”
閃電劈亮庫房的刹那,謝珩扯開浸透的官服。心口舊疤在冷光下蜿蜒如蜈蚣,正是姜父火鉗烙下的“叛”字。他抓着她指尖按進疤痕:“這道傷是你爹賞的,你娘的血是我擦的。姜知意,撕開這些陳年爛賬,你能得到什麼?”
“得到你夜夜對着一枚銀鎖喝酒的真相!”她猛地抽回手,腕間玉镯撞上木架裂開細紋,“謝珩,你書房暗格裡為什麼收着我滿月時的肚兜?為什麼我娘咽氣前攥着的帕子上繡着你的八字?”
驚雷碾過屋頂青瓦,謝珩突然将她抵上漏雨的窗棂。雨水順着他的下颌淌進她衣襟,松子糖的甜膩在唇齒間釀成苦酒:“因為那年雪夜把你從冰湖撈出來時,我就該掐死你!”
“現在也不遲。”她抽出他靴筒裡的匕首抵住咽喉,“殺了我,謝家的秘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