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藍見米久悶悶的,拉他起來,把心事摔進了語氣詞裡:“嗐!咱倆想這些有的沒的幹嘛!你等我。”
他快去快回,帶回一盒煙花。“敬煙花。”他說着,拿打火機點燃了引線。光焰尖嘯着沖上夜空,在銀河邊緣炸成無數星星,流光溢彩。
米久就着漫天流火喝下生平第二口酸果子酒,竟從酸澀辣口的深處品到了果子香。
回到金穗街時夜色已深,霓虹也睡了。
機車在街角驟然刹停。六架流線型飛行器出現在二人面前,秃鹫般蟄伏在車行門口,燈光冷冽。米明澈帶着一隊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正站在車行門口等着他們。
米久喉結滾動了一下,手指正死死攥着鐵藍的衣角。他沒想到爸爸會親自來接他。
他突然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反抗過爸爸,一直隻用逃避表達不滿。爸爸其實也極少責備他,但爸爸的審視,總是很沉重的。
爸爸的指肚來回摩挲着西褲口袋的鑲邊,是心緒不甯時候的習慣。從前沒想過,這一刻,米久洞悉:爸爸正在描摹人心的形狀。
“阿久,玩夠了嗎?”米明澈聲音溫潤,帶着寵愛。
米久肩頭一沉,壓力和感動同時湧來。爸爸這樣緊張他,他覺得溫暖。但他的逃跑,在爸爸眼裡不過是一場孩子氣的鬧劇,這又讓他挫敗。
鐵藍盯着逆光中的男人,不由得想:他該不會是十三年前那位上城訪客吧,那可太……“去吧。”他低聲道,聲音帶着緊繃,“是你父親。”
米久看了鐵藍一眼,眼神裡許多歉意和不舍,但最終下了機車走向米明澈。
米明澈快速掃過鐵藍,目光立即落回兒子身上,迎上半步,面色溫和,伸手整理了一下米久領口,“該回家了。”
這個動作讓他的保镖們跟随着調整了同樣尺度的精準的半步。
衣物中的納米機器人已清除這一天的折騰,讓米久面對爸爸時候保持了整潔的珍珠白。他心中一歎,再怎樣掙紮,終究留不下痕迹。
他垂下眸子,“謝謝爸爸。”而後默默走向飛行器。
他的背影尚顯單薄,但影子被飛行器艙門投射的藍色光暈拉得很長很長,仿佛一瞬之間,他長大了許多。
米明澈目送兒子的身影沒入飛行器艙内,對保镖擡手制止,随後走向鐵藍。飛行器探照燈随着他的移動自動調焦,給他描上了一圈冷銀的邊。
他步伐沉穩、目光深邃,帶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嚴。他停在鐵藍面前,微微颔首,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感謝鐵藍先生的照應,犬子給你添麻煩了。”
一陣冷冽的雪松香氣襲來,鐵藍的雙腳狠狠扒住地面才穩住不打顫。“米先生,您客氣了。”他略躬身,目光轉動,想找找有沒有logo,上城人喜歡打标簽。
但沒有。所有飛行器都黑乎乎的,想來是刻意的掩飾。
米明澈舉手揮動,一個保镖捧來一隻精緻的鎏金禮盒。“一點心意,還請鐵先生收下。”
這種場合下拒絕反而可疑,鐵藍爽快接過,笑道:“那就多謝米先生了。”
米明澈轉身離開帶走雪松味的風。
就他即将踏入陰影時,鐵藍突然開口:“請問,是米明澈先生嗎?您曾經來過下城?”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入了米明澈的心底。他停下腳步,回轉看向鐵藍,目光中帶着一絲警惕:“怎麼?你見過我?”
他的鞋底與地面摩出刮擦聲,保镖随即将警戒線向上推移了15°。
米姓不很多但也不算罕見,在上城上億的人口中,得有幾十萬個姓米的。所以鐵藍從未将米久與米氏能源聯系起來。這一刻,鐵藍可以死心了,在他真正意識到他這個小朋友的分量時。
他搖了搖頭,語氣淡淡的,“聽過一些故事,關于電網。您别見怪,不算秘密。”
米明澈眯了眯眼睛,片刻後笑道:“我和你聽見的不一樣吧。”
鐵藍也笑了,語氣中帶着幾分敬意:“聞名不如見面,米先生的氣魄,鐵某欽佩。”
米明澈點頭,“有機會再叙。”說完走向飛行器,背影挺拔而從容。飛行器引擎進入待機狀态,蜂鳴聲隔絕了兩邊。
鐵藍目送着飛行器離開,直到飛行器尾焰的最後一點光亮消失,心口的疼再也壓不住,喉嚨泛起飲酒過量時的灼燒感。他和米久的緣分算是盡了。米明澈的話,絕不會再讓米久來下城。
飛行器艙内,米久低着頭擺弄着手指,直到父親落座時帶起的雪松香驅散了最後一絲酒氣。
米明澈坐到他身旁,從口袋裡取出一枚嶄新的太陽花胸針,輕輕别在米久的衣領上。他動作很輕,帶着溫情:“媽媽擔心壞了,你知道的。到家先去哄哄她。”
米久撫摸過太陽花花瓣精細的邊緣,心裡五味雜陳。飛行器緩緩升空,他透過舷窗望向地面。鐵藍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既然這個世界充滿醜陋與瘋狂、也充滿溫暖,那人生在世不妨大膽一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