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折劍山莊人山人海,除了四大世家在擂台正對面的VIP位置,其餘的地方跟下餃子似的圍得水洩不通,稍微來晚了一點就隻能踮起腳尖或者半個凳子站在上邊才能看清現場直播了。
歐陽英站在台上先來了段發言,接着便是和上官信客套幾句。歐陽靖和歐陽倩、歐陽慧還有姜承站在一塊,他一是緊張二是激動,扯着歐陽倩東拉西扯,一會跟她偷偷講皇甫一鳴的壞話一會跟她唠一些江湖上大俠的绯聞,好脾氣的歐陽倩都被他煩得不得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重要場合竊竊私語成何體統,你看隔壁夏侯家的人都在看着你呢。
沒辦法,他這人從小有個毛病,一緊張話就格外多。見歐陽倩不理他,索性就去人堆裡翻出來了江月,和他唠嗑。
“歐陽兄,”江月小聲說,“你不是負責整理選手名單嗎,怎麼過來了。”
“管他啦,這麼點小事。”歐陽靖頓了頓,“對了江兄,你知道五哥、七哥和九哥在哪嗎?人這麼多,我找不見。”
“是你太矮了看不見吧~”江月毫不留情面,“涼師兄在排隊呢,他興緻高昂,一大早就等在這裡了。謝師兄和花師姐一起,在西門搬了個小闆凳嗑瓜子。步師兄和三師兄沒擠進來,坐在梅湖畔的桌子旁喝茶呢。”
“這幾個還挺會享受,”歐陽靖臉上滑下幾道黑線,“十六哥,拜托你個事,你告訴他們,這段時間盡量待在原地,不要亂跑。七哥要是打完擂了,也讓他盡量待在你身邊,我可能還有事要找你們。”
“明白了,原地待命是吧。”江月領了命離開了。
剛才大緻了解了幾人的方位,差不多東西南北各個角度的看客都齊了。歐陽靖敲了敲掌心,到時候,就不缺人證了。
他回到VIP座那邊,把名單從姜承手裡要了回來看了一眼。下一場是瑕對皇甫弟子,在下一場是暮菖蘭對上官弟子,再然後就是……
蕭長風對上官弟子。
姜承見他瞅着名單瞅得面色不善,就低下頭問道:“怎麼了?有何不妥?”
歐陽靖不動聲色在衣擺上蹭了蹭滿手冷汗:“沒啥,下一場是瑕姐姐吧,我可得好好看看。”
負責報幕的正是二弟子蔣逸。他在台上微微提氣,大聲喊出獲勝方姓名。“瑕獲勝!獲勝者可得到折劍山莊贈送的一件兵器。”
歐陽靖咬了咬指甲,江月之前就提醒過自己要當心此人,加上殷燃近期調查到的,蔣逸雖說身世普普通通,能力卻不可小觑。依他所見此人或許不會闖出大禍,但光是暗中使絆子就夠人喝一壺。
這個人想必一直在暗中幫助蕭長風。雖說他早已料到蕭長風陣營與姜承對立不可避免,但對方會有如此強大的幫手也是個阻礙,換言之——變數。
——擂台之上花瓣紛飛,是暮菖蘭那華麗絢爛又暗藏殺機的劍法。蔣逸的聲音依舊平靜而洪亮:“暮菖蘭獲勝!下一場,蕭長風——”
上官家的弟子一路都在輸,上官信的臉色也有點不好看。不過要是有人往這邊瞅一眼,就會發現歐陽靖的臉色比他更糟糕。
這品劍大會第一天隻是海選,因此衆人可以自由選擇對手,最終選出32名勝者進入下一天的比賽。
“蕭長風勝!”
由不得他多想,蔣逸與擂台之上的蕭長風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師父,徒兒勝了!”
“嗯,不錯!不愧為師教了你這麼些年。”
“謝師父栽培!現在,弟子有一個不情之請。”
“什麼事?”
“徒兒希望,能夠跟四師弟,在這擂台之上比試一番!”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
雖說這第一天是海選賽,可以随意匹配對手,但一般大家都會避開本門派的同門才是,這歐陽家的大師兄——
衆人即刻開始竊竊私語。有人推測是這名弟子太過狂妄,想要接機一擺師兄的架子,也有人道這二人之間是否有嫌隙,借機公報私仇……
姜承有些慌張,“師父,這——”
歐陽靖擡頭看了一眼歐陽英,對方神色複雜,但竟也隐隐含着期待。他心下一沉,竟然真如自己所料,這是歐陽英給他們二人的考驗——他想借此機會判斷出誰更優秀,更有資格……
“擂台之上,不分門派,隻分彼此。”
“弟子不敢,怎能向師兄動武?”
“四師弟!平日我們拆招喂招都是小心翼翼,大家在師父門下修行了這麼些年,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們誰更強嗎?現在我向你挑戰,你不應戰,莫不是瞧不起我?”
“大師兄,我并無此意——”
“那就上來,勿需多言!”
蕭長風這番話猶如向本就騷動的人群中丢下一支火把,瞬間閑言碎語變成了熱火朝天的讨論。
梅湖畔的石桌旁,三弟子商現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大師兄這是要幹什麼?!”
步華忙按住商現的肩膀勸他冷靜:“三師兄,小點聲。”
商現自知失言,強行壓下怒火:“大師兄為何突然向姜承挑戰,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多離譜嗎!若他赢了,衆人隻會說他欺負師弟,若他輸了,他自己顔面無存!是輸是赢都落得個糟糕透頂的結果,他心裡沒點數嗎!”
步華咬緊後槽牙,經商現一分析他也意識到了事态嚴重:“三師兄,那現在怎麼辦?這麼多江湖人都看着……四師兄他,不會有事吧?”
“唉……”商現扶着額頭坐回冰冷的石凳上,“事到如今,隻希望大師兄不要做出什麼傻事來……”
徐世等人還在拱火:“是啊,四師兄,師父都發話了,你就上吧!”
徐傑按照蔣逸給的話術也一塊煽風點火:“四師兄,不過就是個比武教技而已,你别想那麼多!”——哼哼,姜承,這次一定要在衆人面前好好的收拾你!
涼期捏緊了拳頭,跟身邊的謝茗低聲罵道:“這兩個混賬——”
“師兄,這……”謝茗的劍眉皺成一團,“這擺明了是要針對四師兄啊!”
江月還算冷靜,但此刻也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是污言穢語。他那麼冰雪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看不出來眼前這一切出自誰的手筆,但四師兄已經半隻腳踏進陷阱,如今想要救他,便隻能——
他将目光投向歐陽靖,慌亂之下這目光也多少帶上了點求助的意味。歐陽靖豈會感受不到江月的心思,但這擂台姜承必須去打,這魔氣也必須暴露出來,不然日後後患無窮!
姜承深感無助,下意識看向歐陽靖。“我……”靖兒,幫幫我,我不想打這場比試。
歐陽靖死死捏着衣擺,手指關節被自己攥得生疼。他怕自己如果不這麼做,就會被姜承的眼神看得心軟,從而打亂計劃……
他低下頭迅速,複又擡頭時已經換了一副自信滿滿的神色。“哥哥,加油!讓他領教領教你的厲害!”
“靖兒,你也……?”姜承的神情已經堪稱不可置信。
歐陽靖在心裡抽了自己一萬個大耳刮子,方才能用堅定的語氣說出:“沒事的,放心。”
或許是歐陽靖的表情和聲音太過笃信,姜承慢慢松開了一直死握着的雙拳。他知道這場比試并不合理,但,他選擇相信歐陽靖。
姜承慢慢走向擂台下的階梯,周圍的人都為他自動讓出一條路來。他一步步踏上台階、踏上亞麻纖維織就的紅地毯,那一瞬間,他的背影竟與“決絕”二字無異。
蕭長風上前一步,“你若輸了,就離開歐陽倩!”
“什麼?!大師兄,我不曾——”
“哼,你不敢?”
姜承忽然感覺一股無名怒火從心底升騰。“大師兄,二小姐不是物件,她有自己的想法!這個賭約我不會接受,但這場比武,我會竭盡全力!”——一想到這個人如果成了靖兒的姐夫,我就……決不能讓二小姐的未來落在這樣的人手裡!
蔣逸在台下微微一笑,獵物上鈎了。
蕭長風雖說人品不行,但武功的确可圈可點,也不愧為折劍首徒,深得歐陽英真傳,有幾處歐陽家家傳劍法使得有模有樣,連歐陽慧都看得心裡沒底:“那幾招連我都琢磨不透……大師兄的确厲害,承哥他……”後半句話她沒有說出來,但是歐陽靖心裡明白,她在擔心姜承會輸。
相對于普通江湖俠士之間的呃較量,姜承與蕭長風之間的比試持續時間更久,蕭長風的一招一式更是帶上了殺氣,刀光劍影交錯,險象環生。圍觀的人群也再沒了之前連連喝彩的熱烈氛圍,皆是屏息凝神緊緊盯着台上,偌大的折劍山莊竟然針落可聞。高手過招招招緻命,哪怕是一個走神就會跟丢這二人的身影,沒人想在這種時候錯過絲毫精彩!
歐陽靖捏緊了口袋裡的符紙,泛黃的羊皮紙被手汗浸濕。隻要待會姜承露出丁點魔氣,他就會立即啟動壓制魔氣的陣法,力求保住蕭長風的性命,為自己拖延時間。
——來了。他無聲地說。
姜承一個俯身躲過蕭長風朝着他頸動脈砍去的一劍,又是一記上勾拳逼得蕭長風連連後撤,接着旋身一踹,一腳蹬掉蕭長風手中長劍,劍身在空中旋轉幾圈,叮的一聲深深插進地面,甚至劍鋒還在微微顫抖,周圍的人連連後退!
“呼……呼…………”
姜承撐着雙腿勉強站立,既要盡可能不傷到對方還要躲着對方的殺招,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再過一會自己的體力必然要消耗殆盡,屆時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難說——還好,他勝了!
蕭長風怔怔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可能,這不可能——”
“大師兄,承讓!”
姜承草草行了一禮就要下台,他太累了,累得眼冒金星四肢發顫,因此蕭長風掏出袖中早已藏好的暗器刺過來時,他完全是憑借那僅剩不多的直覺轉過身去——
一串血珠飛濺在了台上。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唔!!”
蕭長風一劍從下方砍去,姜承雖然下意識用手臂擋在身前,腹部還是不免被劃開一道淺淺的傷口,而手臂的刀傷更深,幾乎橫亘整條小臂。
“姜兄!!”涼期怒吼一聲就要沖上台去,開什麼玩笑,敢偷襲本大爺的兄弟?别說是什麼大師兄,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得跟他撕破臉!
“七師兄,别沖動!”謝茗死死拉住暴怒的涼期,示意他看台上,姜承的狀态似乎有什麼不對!
——來了。歐陽靖無聲地說。
又是那種感覺,仿佛時間都被凍結,天地萬物隻剩下那股屬于魔的氣息。屬于食物的氣息。
這是一種本能,或者說,這已經成了一種本能,他像個全天候不間斷開啟的雷達,隻要身邊有魔氣外洩,他就能立刻感知。
但現在,并不是去糾結這種古怪能力的時候。
他捏了個訣,啟動了符紙。
下一秒,姜承為了自保而下意識沖着蕭長風揮出一拳,這一拳原本是帶着巨量魔氣,但在歐陽靖布下的陣法加持之下,打到蕭長風身上時已經所剩不多。但,威力依舊不小,蕭長風整個人失去平衡,直接飛到了擂台的角落,不省人事。
而姜承由于魔氣消耗太大,也慢慢倒在了擂台上。他身下的地毯上蹭了一片血迹,原本殷紅的織物更加豔麗。